张忠,程放二人虽为武将,可那体格放在梁国武将里也只算平平,并不如何强壮,更不要说在身形本就彪壮的达鲁面前。
下人将达鲁引了进来。
男人散着发辫,一对浓眉下,双目沉沉,脸侧腮骨微微绷紧。
二人正待言笑,达鲁冷脸开口道:“我的人呢?”
张忠笑了笑,徐徐说道:“大将军不急,人如今好好的,总会让你见到的。”
达鲁冷哼一声:“初时你说拿下佩城,便可放人,现在佩城已拿下,为何还不放人,你们梁人竟这般无信、无耻。”
程放不像张忠那般好性,脸色稍稍一变,说道:“达鲁将军怕是搞错了,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没有同我们谈条件的资格,几时放人,放不放人,由我们说了算,你只需按我们说的做便可,哪有你提要求的余地!”
张忠从中调和,说道:“将军莫要动气,那位娘子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人是无恙的,届时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娇娘。”
达鲁看着面前二人,如何不知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他没办法,只能生生捺下气性:“不让我见她,让我见一见我夷越的崔监军,这总可以罢?”
“自然可以。”张忠招来下人,吩咐道,“带大将军去暗牢。”
下人得了吩咐,带着达鲁往府衙后的暗牢行去。
进了牢房大门,走过一条阴湿逼仄的过道,停在一牢门前,下人将达鲁带到,退到了外间。
只见那牢房内泥黑的地面,因湿气过重,显得格外脏污,牢房一角立着一个磨损的小石墩,石墩上放着缺口的瓷碗,碗底盛着一点黄浑浑的水。
牢房一角侧伏着一人,浅色的衣衫,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上面有点血渍,同泥黑的地面对比鲜明。
那人听见脚步声,缓缓撑起身子看向牢房外,先是怔了怔,然后依旧侧躺着,背过身,不去看门外之人。
“崔监军?”达鲁叫了一声。
崔致远不理,侧躺于地面一动不动,心里实在气,他这辈子是脱不离大牢了,无论走到哪儿,总要在牢里蹲一蹲。
“某自知罪深,不敢奢求监军原谅,待将阿枝救出,我会想办法救监军出牢狱,届时再向大王以死谢罪。”达鲁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崔致远这个时候却动了,缓缓起身,艰难地站起,一只手摁在受伤的手臂上,往达鲁面前走了几步,说道:“大将军不该向大王以死谢罪,将军对不起的是我夷越誓死守城的将士们,是千千万万的夷越子民,东境失守,意味着什么,将军不会不知晓。”
达鲁眼珠向下,微敛着眼皮,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某一直记得监军那句‘一令安三军,片语定乾坤’,但阿枝在他们手里……”
男人说着,渐渐抬起眼,看向崔致远,问道:“可否问监军一个问道?”
“将军问来。”
“在监军心中何为重,何为轻?”
崔致远只略一思索便给出回复:“以天下为怀,以己身为轻,是以,天下为重,君王为重,个人为轻。”
达鲁点了点头,启口道:“然,在某这里,阿枝为重,天下为轻。”说罢,不待崔致远再言语,径直出了牢房,回了他在砂城的临时住所。
是夜,砂城北区的一座三进宅院,这院子墙体以灰黄的岩石垒成,大门檐下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
若是在大梁,节日之时,檐下灯通常会在灯身上写上“福”“庆”等吉祥的字,又或是写上这家主人的姓氏,譬如“李”“张”“刘”等。
而夷越不同,红红的灯笼上没有字,只有两头凶兽,那檐下灯在浊热的风中打着飘,红色的光把门前的一片照得红恍恍的。
在这座大院的正院,阶下立了两人,一个年岁尚轻,一个稍稍年长。
年轻之人正是鱼九,而年长之人是老鬼,两人追随于达鲁身边,突然听得房里“咔擦”“叮咚”声响,知道大将军又喝多了,各自嗟叹,这又是何必,人在跟前时,不见得有多亲近,如今人被掳走了,却又这般懊悔。
他二人是知道阿枝同达鲁两人的过往,但所知也只是表面,并不清楚内里。
达鲁看着桌上细弱的烛火,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很痛苦,阿枝对他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可她对他越好,他就越发觉得负罪。
他同康居是一路走来的生死之交,从无名兵卒升任至校尉,交情至深。
后来康居将妻子阿枝从老家接到东境,他第一眼见阿枝时,只觉着这女子看起来很端正,没错,就是端正,浓浓的眉毛,晶亮的大眼,微暗的肌,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阿枝脾气很好,不论见着谁,行止间都是大大方方的,说话也总是笑模笑样。
后来康居见他独身一人,时常邀他去他的小家做客,吃酒。
康居本是一番好意,日久之下,他却对阿枝生了情意,当他意识到时,开始有意避着阿枝,康居再邀他去家中做客,他就找各种理由推脱。
直到有一日,康居再三邀他,他实在推却不了,就去了,本已平复的心在见到阿枝时,再一次不受控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