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吃紧,我开始疑神疑鬼。有天看着用膳的银筷子,突然怕人下毒,让试菜太监连吃十八道菜。老头撑得翻白眼,我拍着桌子狂笑:\"赏!赏他个金饭碗!\"转头就把御膳房总管剁了手——谁让他嘴角抽了一下?那阵子宫里吃饭比上刑还吓人,嫔妃们饿得偷啃床栏杆,有个才人啃了满嘴木屑,咳了半宿生生憋死了。
最让我窝火的是吴越国那帮龟孙子。当初说好借我三万精兵,钱粮送过去,他们倒和延政勾搭上了。我在朝堂上大骂钱元瓘背信弃义,兵部尚书哆嗦着说:\"陛下,咱们水军还在闽江搁着呢...\"我抄起玉玺砸他脸上,老头子门牙崩了半颗,血糊了满脸还在谢恩。后来听说吴越使臣在临安城说笑:\"闽主那玉玺分量足,砸核桃倒趁手。\"
宫里开始闹鬼。值夜的侍卫说常看见白衣女鬼在紫宸殿转悠,我拎着剑守了三宿,结果鬼没逮着,倒把巡更的小太监捅了个对穿。那孩子咽气前瞪着我,眼珠子亮得瘆人。第二天我让道士做场法事,老道说要取童男童女心头血。午门外架起油锅时,孩他娘咬断舌头喷了我一脸血,热乎的。
三十七岁那年重阳节,我在鼓山围猎摔断了腿。抬回宫时,听见两个太医在廊下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我撑着身子坐起来,亲手把他们眼珠子剜了泡酒。那夜我盯着琉璃盏里浮沉的眼球,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荷花池里呛水的滋味。原来人要是怕死怕疯了,真是什么腌臜事都干得出来。
延政的兵锋抵到福州城下那日,我正在喝符水。天师说这符能挡刀兵,我连灌三大碗,呛得直咳嗽。城头报讯的烽火烧红了半边天,我穿着道袍登上敌楼,看见延政的帅旗上绣着斗大的\"匡复\"二字。当年他爹死的时候,这崽子跪在我跟前哭得鼻涕糊脸,如今倒成了大忠臣?
守城的老将劝我开仓放粮,我把他孙子绑上城头当箭垛。孩子吓得尿裤子,我指着延政大营说:\"你爷爷舍得让你死,朕就舍得不放箭?\"当夜老将带着亲兵投敌,临走放火烧了粮仓。我在城楼上看着冲天火光,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和二哥放火烧大哥府邸的场景。这世道,真他娘是个轮回。
城里开始人吃人。有次我巡城,看见个妇人抱着条小孩胳膊啃,见了我也不躲,咧着血嘴笑。回宫路上,禁军统领说守军只剩八百人,我解下玉佩给他:\"拿去换了钱,给弟兄们买顿肉吃。\"其实我知道,这玉佩早不值钱了——上个月连宫里的铜灯台都撬去熔了铸钱。
腊月初八,延政送来劝降书。我当着使臣的面把信纸塞进吴美人胸口,让她贴着身子暖。小娘子抖得钗环乱响,我掐着她脖子问:\"暖和了没?\"使臣走时脸色煞白,听说回去就辞官当了和尚。那夜我搂着吴美人看星星,她突然说:\"陛下,您眼睛里住了个恶鬼。\"我亲她的时候,她舌头冷得像块冰。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城头旗杆折了。我光脚爬上城墙垛子,冲着延政大营撒了泡尿。尿到一半突然下起雹子,鸡蛋大的冰坨子砸在脑门上,疼得我直蹦——底下小兵说远远瞧着,活像跳大神的癫公。
当夜朱文进来报,说抓了个细作。我正拿金簪子戳核桃玩,抬头看见被押进来的是当年汀州老管家的小儿子。那小子裤裆湿了一片,哭着说家里老娘饿死了,想混进城找口吃的。我让他学狗叫,叫一声给个馍。等啃到第五个馍,他忽然噎住了,脸涨得紫红。我抄起烛台捅他嗓子眼,连血带馍渣喷了满地。
朱文退出去时眼神不对,我留了个心眼。果然三更天,禁军哗变的声音比打雷还响。我裹着道袍钻进水沟,臭泥糊了满脸,倒想起十五岁那年被关地窖的滋味。爬到宫墙根时,听见朱文在喊:\"那疯子早跑啦!去延政那领赏钱啊!\"
我在鼓山破庙里躲了七天,啃供桌上的硬面饼。山脚天天过兵,有天逮着个落单的斥候,剥了他衣裳才晓得延政称帝了。那兵卒的腰牌上刻着\"天德\",我蹲在溪边搓血渍时,突然笑出声——当年二哥的年号叫\"龙启\",大哥叫\"天成\",到头来都成了笑话。
开春化冻时,我摸回福州城。城门贴着海捕文书,画得跟我半点不像。蹲在茶摊边听闲话,说朱文坐龙椅没半个月,被厨子拿菜刀剁了脑袋。卖馄饨的老头舀着汤说:\"这叫报应,当年他帮着那疯子...\"我手一抖,热汤洒在裤裆上,烫得跳起来骂娘。
混进南城胭脂巷那天,正赶上延政出巡。我蹲在妓馆二楼,瞧见那小子金盔金甲,活像只炸毛公鸡。当年尿我茶碗的小王八蛋,如今人模狗样地受百姓跪拜。我攥着把剪子往下冲,被老鸨揪着耳朵骂:\"作死啊!那是皇上!\"我反手捅了她腰眼,血溅到纱帐上,倒比姑娘们的胭脂还艳。
四十二岁生辰那日,我在破窑洞逮了只野狗。正烤着腿呢,外头进来个乞丐,瞅了我半晌突然跪下:\"陛下...\"我抄起柴火砸他:\"你认错人了!\"老乞丐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正是我当年赏给禁军统领那块。他说城破那夜,统领抱着我的衮服投了井。
我跟老乞丐混了半年,有天他偷馒头被活活打死。我蹲在乱葬岗刨坑时,摸到具女尸手腕上的金镯子。那花样我认得,是吴美人进宫时戴的。扒镯子时发现她肚子鼓胀,拿石头砸开,里头掉出个成形的男胎——原来她怀过我的种。
四十三岁秋天,我在茶楼说书。讲到闽主夜审贪官那段,底下有个书生冷笑:\"那疯子连亲侄女都睡,还审别人?\"我抄起茶壶砸过去,被人扭送官府。衙役扒我裤子打板子时,突然有个老兵凑过来:\"这屁股上的胎记...像是...\"我一口咬断他手指,趁乱翻墙跑了。
延政派兵抓我那日,我在渔村补网。官兵围上来时,我抄起鱼叉捅穿个兵蛋子,血喷到桅杆上招来海鸥。退到礁石滩时,踩到牡蛎壳滑了一跤,睁开眼看见延政的靴子踩在胸口。我啐他一脸血沫:\"狗崽子,当年就该把你按尿桶里淹死!\"
地牢里老鼠比猫大。有个送饭的狱卒像极了朱队长,我每次都把粪桶扣他头上。延政亲自来劝降那日,我啃着鸡腿笑:\"想要玉玺?早沉闽江喂王八了。\"他让侍卫端来个匣子,里头装着吴美人的头骨。我砸了匣子大笑:\"这娘们舌头冷,抱着睡倒是凉快!\"
游街那日,福州城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我赤脚踩在雪地里,听见茶楼上有姑娘说:\"这老疯子脚板真厚。\"我抬头吼了句:\"当年你娘脚板更厚!\"烂菜叶子砸过来时,我咽了口带雪的唾沫,突然想起六岁那年荷花池的水也是这个味。
刑场上香炉插了三炷香,监斩官问我遗言。我冲延政喊:\"老子在位五年,睡过你娘!\"刀砍下来时,我瞧见雪地里窜出只黑狗,叼了块带血的馒头就跑——那狗眼熟得很,像极了当年在破庙分食的野狗崽子。
血喷出来那会儿,我瞧见娘亲在云端招手。她说当年房梁上不是喜鹊,是乌鸦,三只黑压压的挤作一团。我想回她话,一张嘴却灌进满口血沫子,烫得喉咙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