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南国(三)“有些话,我回来再对你说……
红豆树下,风一吹,无数签文随风起舞。
“我的妖力可以将两颗分离的心粘合在一起。”南国捧着一大把缘签,头也没擡便说道。
“哗啦”几声,绘好的竹帘碎了一地,犹如那些虚假的感情,碎裂了,真实的一面就这样不堪地摊开在榕的面前。
“为何……要这样?”榕听见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在晨风里,心脏处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在那里不停地戳,“这样,和迷惑人心的妖怪有什么不一样?”
他怎么忘了,她说过她是一只妖怪,虽然是少女的样貌,但始终是妖怪。
不是人。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看到一对姻缘无法促成,那副失落的眼神。”她迎上他惊愕的目光,咬了咬唇徐徐道:“如此最好,这样来求签的人就不会分开了。”
总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又捡起一根缘签,上面绘着的签文如同相思子的颜色,美到刺目:“出了一点小意外,没关系,再来求一次签,还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那就变成永远不会说话的纸人。”她从怀里摸出几叠纸人,纸人的表情栩栩如生,像活过来一般,“几个不听话的,像这样处理掉就好了,这样,他们永远变不回来,如此缘寺的名声还在。”
榕擡头看了她半晌,突然冷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好,好,你做的好极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的妖怪!”
一直儒雅的面容尽散,他笑得古怪而扭曲,笑到全身痉挛。
她握着缘签的手停在原地,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般,手足无措。
“你不喜欢这样?”
“你和我相处这几年,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他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握着一把剪刀,这曾经是他为院子里的红豆树修剪枝条的剪刀,那时候他多么温柔的为她修剪枝叶呀。
可是如今,他毫不留情地握着它,坠着的相思子接连坠地,连同树上悬挂的缘签纷纷掉下来,如同落了一地血泪。
“你是不是也这样用妖力迷惑我?我的记忆告诉我爱的应该是柳姑娘,可我的心却爱着你……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你用妖力把我的记忆替换了,对吗?”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落泪。
“我没有……”
“对啊,你是个妖怪,就算外表和人一样,那又如何,用妖术惑人……还换了我的记忆,怎么会有人性?”他喃喃自语,“十年,我和柳姑娘相处的十年点滴,我却不信,还以为我爱的是你……还以为我的记忆出了错,大师说的不错,人妖殊途,你是妖,我却信你……”
她就这样看着他把院子里的红豆树剪到只剩一根空旷的树干,几经枉然,半晌才开口对他说:“只要我的根还在,我就不会轻易死去。”
“那你就呆在这里,我走!”剪刀落在地上,戳到他的脚上,顷刻间脚上的血珠也渐渐洒落出来,如同从身体里洒出千万颗相思子来,爱意尽散,糜烂一地。
他说完,拖着那受伤的脚,仿佛和那些纸人一般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绕过她头也不回走向屋外。
本是欣欣向荣的春季,院子里却一片狼藉如同暮春,死寂凄凉,昔日被人们奉为神明的神树,残败凋零,一同凋零的,还有她所有的爱。
她不理解,耗费了不知多少妖力供养的缘寺,希望能让他笑一笑,最终却被他厌弃。
“你去哪里?你不要缘寺了?”
“缘寺?”他回头望了一眼,苦笑道,“是我毁了它,我就不该留下你,好好的缘寺成了妖寺。”
“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未曾认识过你。”
那是榕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等她找到他的时候,榕已经死去,在他身侧,散落了一地的红豆。
他吃掉了大半碗红豆赴死,仿佛对人世再无依恋。
“我必须要让他活过来。”南国讲到这里,擡眼望向面前几个人,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明明我们相遇的刚刚好,我从来没有迷惑他。十年,我和他相处的十年,他说他的记忆里陪他十年的是柳姑娘……”
“为什么他最后会恨我?我做的不是他喜欢的事情吗?缘寺,我保住了,我的妖力就是让分离的人心聚合,他为什么就这么决绝的离我而去?”
“没关系,分离的人心我能重塑,灵魂也一样,我必须要留住他,大师说了,取人魂魄,可重塑亡者的灵魂,我的缘签可让人类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无法醒来,红豆汤可让人类妖化。这么多年来,阿榕终于有了一丝丝清醒的意识,我快要成功了。”南国自顾自说道。
烛乐冷笑一声:“你说的是他白日里穿着女子的装扮站在缘寺,夜晚取人魂魄?你确定这是他,而不是你自己的执念让他这副躯体妖化呈现的状态?”
南国的面容似是凝滞了,身体剧烈的颤抖:“不可能的……”
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为什么不可能?我一开始就说了,他只是一具空壳,你看到的是人,我们看到的是残存着执念的躯体,也就是说里面连半分魂魄都没有,你就算取再多人的魂魄去填补,碎掉的东西永远会保留裂痕,所做的一切无济于事。”
冉云清看着南国的身体一瞬间垮下去,缓声道:“就算你真的拼回了一个魂魄,你真的以为,那就是他吗?人死魂魄消散。而身为生灵区别与其他死物,便是魂魄,这是根。魂魄不在,就算外表一样,他也不是那个人。”
她的语气里,饱含着无尽的落寞。这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为什么陪伴他十年的是柳姑娘不是你,可能,不会再有答案了。”
人已死,魂魄既散,做再多努力也无法找到故事的原委。
“我见过的……”南国瘫在地上,耳边坠着的相思子随她身体的颤抖摇个不停,“我见过兰丰村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她的魂魄一直在她的枯骨附近游荡,见到所有人都说是她的孩子,所以……所以……”
烛乐忍无可忍,提高音量吼出声:“所以你看到榕的魂魄了?他对你失望至极,所以才不想留在原地,懂了吗?”
难得见到烛乐发这么大的脾气,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连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的冉云祉也怔住了,瞳孔睁大,愣愣地盯着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被额前的头发遮住,而后死死咬着唇,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南国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如同一具缺失了游魂的身体,慢慢走向榕身体的一边,抱着他,绝望地哭泣。
“可是,他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啊!是他把我救了出来,给了我新生,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十年!我们的十年明明都存在过的,他为什么说陪他的不是我啊!”
“我没有蛊惑他,真的没有……”
*
失去妖力,再度变回人身的冉云祉,急切地抓住南国的手,问道:“关于那个僧人,你……你有没有更多的信息……哪怕一点点都可以。”
她感觉她好像就要抓住了,那隐隐的线索。
不止一次,从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奇怪僧人送上的灵泉玉,邹公子口中预言他命数的僧人,烛乐和榕身上相似的咒术……全都指向一个僧人。
冥冥之中,有人引导了这一切,似乎布了一个莫大的局,而他们全部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南国怔怔望着她。
“他……就只是个普通的僧人,来自于北境一个无名寺院,我记不清了。”
冉云祉有些失落:“没有别的了吗?”
悲伤中的南国似乎并没有在想这些,直到烛乐将幻境中逗弄猫咪的毛球放到一边,拽动了上面细微的铃声,唤醒了她久违的记忆,她才恍惚开口:“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