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近
得知其中因由,便可寻得爱恨踪迹,但诏丘还是有一事不明:“这和他讨厌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性也,不可测也。世上既有爱屋及乌,自然有迁怒于人,他兄长是首徒,他便厌恶天下所有的首徒,他不得不为次徒,自怜自伤,便因此偏爱世上所有次徒。”他有些怛然,眼眶微热,“到如今,这是非早已说不清了啊!”
诏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千般言语化到嘴边只剩一句:“我好冤。”
万事通有些可怜他:“我不是亲传,不懂你的感受,但他左右只是送你眼刀,并未拿真刀捅你,也算幸事一件。”
诏丘却不以为然,颇为不满:“苦因何结,苦果何受,他们千般纠缠与我无关,何故牵连?”
那人没想到他是如此吃不得亏的性子,只好这般解释:“局外人尚且不得挣脱,他深处局中,自己一派浑黑,又怎能辨得他人清明呢?世间牵扯远近没有绝对的说法,他不过是个深陷其中的苦命人罢了。”
诏丘还想再说什么,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行近,脚步轻缓,伴着玉佩磨衣极其细微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他立了一身的汗毛。
让他有这般感受的目前就佟立远一个,蜀中万事通不知看见了什么,躲瘟神似的躲走了,诏丘准备好迎接佟立远的白眼,绷着脸转过身,入目的却是极其醒目的两枚痣。
一枚在眼尾,一枚在鼻梁。
真是意料之外。
“佟立修?”
诏丘一时没控好声量,发声有些大,佟立修挑了挑好看的眉:“长溟师弟?”
现下距得近,再细看他的容貌更觉惊为天人。
原先他妖得什么似的,就差闪瞎了诏丘的眼睛,让他实在不愿多看。而此刻不得不看,却能从对面人眼窝鼻梁中找到一开始没发觉的英气,添在这样一张脸上所幸让他顺眼了许多,诏丘短短的松了一口气,隔开两人的距离。
佟立修笑时带有媚态,眼睛露出不易察觉的精明,他不愿摇扇子了,转而用手轻掩嘴角,倾身问他:“你们在说什么?”
诏丘呼吸一滞,重重咳嗽起来。
得益于他方才失态放声,加之佟立修追问他的姿态实在不忍细看,片刻功夫竟让女修们围了上来,一大半都堵在佟立修后面和他一起看热闹,那些女修不乏高贵冷艳只扫一眼就澹然走开的,但不少饶有兴味转着衣角道:“立修师兄这又是认识了什么美人?”
诏丘听得心中发苦,又是重重一咳。
如云婀娜软玉,大概场景很是养眼,他看都没看一眼,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可算知道佟立修身上这被炸了轰了腌了的死味道是哪来的了。
原来是齐心协力,万花朝从他一人。
各个姑娘一妍独秀还好,这么多妍齐放,香气全部堆到佟立修身上,便饶他一个从不沾脂粉的人此时解不了风情。
他被熏得就差翻白眼,只想逃出去了事,严温被一众女弟子挤出去救不了他,诏丘进退皆无方,只好含糊其辞:“闲聊罢了,莫非这你也要打听吗?”
他竭力让捂嘴的动作不那样明显,然则没能成功,几乎昏厥之中不经意瞥见佟立修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他一把拉住诏丘的手腕,隔着衣料,温热的触感不算难受,只是这一下那香气更加排山倒海涌来,诏丘又要发晕,说时迟那时快,一方白净的手帕被粗暴的塞到他手里,那人指节微突,每一段都长得厉害,因为肤色极白,显得凌厉。
在乱成一团的局面里,诏丘被熏得泪水连连,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视线全被这只突兀出现的手填得满满当当,某一刻他不合时宜地想,这真是一双适宜搅弄风云的好手。
然这个想法出现了不到片刻,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被这只手牵走,便见来人用最长的中指轻顺了顺耳侧的一缕乱发,饱满的甲床从发丝间穿过又绕出,虚虚顺着脸颊,最终停在下颔。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佟立修就着这样魅惑的姿势,朝他莞尔一笑:“此处人太多,若要说私密话,不如你我私奔如何?”
诏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怎样被拽着脱离人群,怎样在一群修士若有若无的包围中寻到一方僻静地方,诏丘统统不记得了。
他只来得及在恢复清明的一瞬甩开佟立修攥着他手腕的手,皮笑肉不笑的道:“佟师兄莫要看错了,我是男子,不能和你私会。”
佟立修确实找了一个好地方,树下空气微冷但胜在清新,香气消减不少,诏丘半吊的一口气踏踏实实回到肚子里,心神大畅,作揖朝他致谢就要走。
佟立修拦住他:“为什么躲我?”
诏丘心道他这句话问得怪。
他与佟家兄弟一不熟识,二无师辈交情可攀,他前脚才和佟立远结下梁子,后脚便被佟立修熏得昏天黑地,不躲难不成凑上去找罪受么?
佟立修这句话仿若给他戴上一顶负心薄幸始乱终弃的帽子,这种诡异的错觉让他打了一个寒噤,扯着嘴角笑得很牵强。
他下意识要去撚一撚自己的玉佩消解此刻窘迫,两指相并的腹肉感知到一个细腻柔和的丝状物,才想起来正是面前的人救他于水火,往他手里塞了手帕。
说来奇怪,这块手帕没有怪里怪气的胭脂味,只有淡到接近于无的一缕木香,倒是好闻。
他将手帕顶到佟立修面前,乱挥一通,又将这东西叠好塞到袖子里,示意自己带走它:“洗好了还你。”
“不必。”他转而双手抱臂,懒懒倚在身后的一棵小松树下,树枝因为他这般信任的倚靠颤了颤,竟然抖下来一片支棱着尖刺的枝叶,他随性擡起手接住,拿在手里把玩,眼睑低垂,“告诉我你为什么躲我,或者是……”他似乎不适应说出这个名字,眼中划过一点艰涩茫然,然而这些情绪很快被敛好,藏进他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状若自然的接下,“佟立远。”
他尾音低而轻,很容易就被风吹散了,但即便如此,诏丘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就感知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
如毒蛇吐信,麦芒刺背,泛着冷意。
他倏然回头,与不知何时站在不远不近处盯视他们的佟立远对上。
然后,又被剜了一眼。
罪魁祸首神色沉郁,不知心境地走了,诏丘无奈的摊摊手。
“你也看到了。”
佟立修追着他问,不太可能只是为了什么躲不躲的稚气把戏,他真正想问的,恐怕是他所见所听已经到什么地步,抑或是他和佟立远的梁子已经结到了何般大小。
诏丘满不在乎:“他剜我,我不能躲吗?”
佟立修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但诏丘觉得他似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嬉皮笑脸一副混混模样:“他剜你,你剜回去不就是了?”
诏丘有些语塞:“你倒是……”
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