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直(1 / 2)

僵直

随着聒噪蔓延出去的还有无边的惊惧,以及戒备。

但云见山只是轻微的擡了一下眸,琉璃般的眼珠子倒映出对面诸多弟子的面容,像是被投石的古井泛起微弱涟漪,诏丘还没辨清那眼神的意味,那点浅淡和冷意就收得干干净净,一双漂亮的眸子又短暂地阖上了。

那神情像是释然,又像是无谓。

声嚣沉下去时,那位偷听的弟子终于道:“他不是说了,没死完吗?”

这句话答的是之前一人的慌问,“他”指的自然是云见山,至于那个“没死完”是什么意思,众人便不敢胡乱猜测了。

倒是褚阳出声:“所以呢?”

那人便答:“他既然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为何不告诉我们?又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只和你说?”

他顿了顿,眼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像是魔怔了:“这件事,和他又有没有关系呢?”

似乎是为了激褚阳,他尾音拉长,慢悠悠缀了一个:“归一师兄?”

褚阳被派来相助除疫,无论按医道天资还是身份地位,在一干弟子里都是排得上号的,除却宣殊门几个比他资历深的弟子,他素来被视作尊首模范,发号施令,安排一干事务。

然此番这人如此说辞,摆明了就是在提醒他云见山恐怕诡计多端,,一是要褚阳认清云见山的身份,二是要褚阳和他划清界限。

褚阳怎会听不出来这是逼迫,挪动一步又挡在云见山身前,语气没什么波澜:“自然是不确定,不能妄动。”

那人道:“什么意思?”

有一名弟子悄悄远去,大概是看这里争论不休,即便他们人多也压不住褚阳的气势,干脆去请曹门主去了。

褚阳看见了也不拦,以曹门主的脾性本事,这种争执反而是他来主持大局才最公允,便只顺着那人行迹匆匆扫了一眼,眼珠子重新定在面前人身上不急不徐道:“若是见山曾经的师兄,他一眼便可发觉,还用等到现在?望云宗灭门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即便弟子实力一般寂寂无名也总该有人见过,可在场修士何数?却无一人发觉不对,可见此人身份存疑,即便是见山所言,那是他曾经一位师兄的可能性最大,可他为何是生面孔,为何出现在此,为何牵扯疫病之中,没人能解释,这种时候妄下定论才是搅动人心吧?”

那位咬了咬牙:“易容术又不是禁术,保不齐你的好师弟早认出来了,借此幌子撇清关系呢?”

褚阳冷冷反问:“关系?什么关系?就凭你这几句猜测,就可以大谈谁生谁死,谁清白谁有罪?一张嘴就可以判定是非,你何须再来此对峙,一纸状告到上界不就完了?”

那人反驳:“一门子的修界败类,难不成就他云见山可以出淤泥而不染,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谁信?”

空口白牙,血口翻张便说云见山是始作俑者,真是扣得一个好屎盆子。

褚阳两道冷电射出,愈发觉得可笑,云见山听了这许久,见着褚阳就要不顾君子礼节,按下他将要脱口的话,从容道:“清者自清。”

玉可碎而不改其白,前尘往事,早以翻篇,即便有人再拿这来攻讦,他已经不是那个谈及从前师门就会一言不发的小弟子了。

“真假黑白,如你所言,可以伪装,但行迹和师门法术总装不了,你说我身世肮脏也好,德不配位也好,若要放疫,时间地点何在?脏物何在?手段为何?我近日所往都有人证,所用法术都可用追踪术查探,你们大可以一一详对,但凡有罪,杀剐随意。”

云见山入嘉州,必然是和褚阳一道,即便有时不在众人视线下,也从没独身出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好记得很。当面锣对面鼓,不怕这些无稽说辞。

他这话说的很有条理,对面已经有弟子点头了,唯独最前面的那位一直面带不虞,即便是听到这样客观的说辞,也蹙着眉,骂道:“装腔作势。”

又扭头怒视褚阳,扬头讥笑:“他能爬到次席,修为了得,说不定心机深沉,这些话,我一个字不信。”

褚阳应该是被他气到了,脸色愈发沉,言辞却愈发明晰淡然:“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你!”那人被呛得要出手,被身后弟子急急拦下附耳说了句什么,再度面色一变,更加咄咄逼人,“即便这人和他无关,他既然认出来了,为何不盘问,为何不阻止,是想任疫病扩散,好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诏丘看不过去了,打了一个休止的手势:“这位仁兄。”他不晓得这人的名号,索性以一个统称唤他,反正他察觉不出来,“若如你所说,现在你也知道了,所谓性命攸关之处,人人责无旁贷。我看你颇为正义,也忧心下界得紧,你自可去盘问阻止,何必揪着别人不放,先将正事做了岂不好?”

他又道,“再说见山师兄一直前后奔劳,又是熬药又是值守,不曾有谋害人的行径,反而做的都是好事。你说他想害你染疫,这是确有其事还是你偏见在前?凡事讲究证据,莫须有的罪名可不是能乱安的。”

忧心过甚也好,故意煽动也好,后一桩事确实是胡诌的,无论这人说的多么恐怖骇人,但现下实则他们都还康健无恙,所谓实在的证据自然无从拿出,那人晓得自己被压了半头无法反驳,只回答他前半问:“我才听到不久,怎么来得及去问?再者那黑衣人身上有僵直符,旁人动不得。”

诏丘正好顺水推舟:“是啊,先不说那人还关着禁闭,就单说审讯,僵直符不是他下的,屋门也不是他守的,禁制不是他设的,要想问话,前前后后不知要报明多少人,你不嫌大费周章,又为何不去?如此心急救众人于危难,怎么连这一处都没想明白,还是说……”他顿了顿,促狭又恶劣,“你刚才偷听的时候没察觉这一茬呢?”

在事情真相全然显露于世之前,云见山还是云见山,不该因任何未有定论的言辞背负罪名,

偷听此事,一直被众人忽略了,诏丘此番提及便是要将水搅浑,这和黑衣人本就是归属两件事,若真要公平,也该两件事一起交诸众人评定,不能只是云见山被追着咬。

这是要紧事,可惜在这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事,但也足够其他人鄙夷他一阵了,那人面上露出一丝慌乱,辩解道:“关心则乱行不行?”

诏丘道:“行啊!”

际逢生死,谁能不害怕,自乱阵脚也是可以原谅的,但如此说来,云见山也是害怕,怕自己所判有误,怕行差踏错反惹事端,于是他道:“那如你所言,见山师兄也是关心则乱行不行?”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在替云见山开脱,恍然的同时也很羞愤,因为他说的和褚阳一般有道理,但很快,他找到了另一处漏洞,眸光大明。

“你……诏长溟?”

他唤了一声。

诏丘不知怎的莫名不太舒服,但强忍不适还是应下了,甚至微笑着,眼尾上挑端得一派自然:“是我,怎么了?”

那人咬重字眼,死死盯着他:“僵直符,就是你下的吧?”

诏丘道:“是啊!”

那人道:“既然你是符主,你们交好,我怎知你们有没有勾结在一起,刻意不去盘问呢?”

诏丘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若是他能盘问得出来,此时就不会在这里和他就着一件芝麻大小的事争论不休了,可惜那黑衣人之皮实少有人领教过,上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下午就能活蹦乱跳,这样不怕硬招的人不会畏惧任何一种刑罚,连戒断饮食都是他出的下策。

但他绝不可能说出自己的难处,只说:“僵直符又不是什么高阶符咒,虽然我是符主,但若是有人想去盘问,可支会我一声再自行松缓那禁制。”他有些揶揄,“你是忘了僵直符的用法,还是自己无法撼动,便觉得别人也没法撼动啊?”

这就存粹是人身攻击了,且只是对他一个人的。

修真界弟子无数,无论是亲传内门还是外门弟子,无不秉着一口气不肯落于人后,至少在同一层次的弟子中是这样。

这人修为几何他不晓得,但既然他不认得,想必没有出色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