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1 / 2)

知晓

惊雷闪过余光,晏清在这样刺眼的一片雪白中忘了要眨眼,残泪累积,径直坠到地上。

逐渐漫散的金光飘到身前身后,衬得她一张脸惨白如纸,惊惧错愕的眼神定在一人身上,几乎要盯进他的皮肉里。

血线蜿坠的时候,有人微微偏头伸出两指,推开了架在脖颈上的长剑。

“什么时候发现的,长溟?”

他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不解,眼神却是冷的,定的,扫过某一个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毫不在意的睥睨意味,奇异,硌硬。

又太过陌生。

可能是这时候的金光太盛了,高阶阵消散时都会有这样铺天盖地,华丽诡谲的幻象,会循着最后的本能,吸附在天生带灵的东西上。

阵主身上。

虚薄的一层拢过他因为年少而显得单薄的身躯,又因为有了金点相渡,身量都高了一截。却更加孤冷。

冰冷的眸光扫过来的时候,像是含了西岭山积年的长风深雪。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面容还是那张面容,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了。

诏丘以为自己点破这一层时,能以故友的身份砸去诸多质问,至少也要臭骂他一顿,才对得起此人十数年的诓骗。

但实际上,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破魄被推到虚空,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脸似乎有一瞬的裂痕,却只是眼睛眨了一下,带出笑意。

仿若重逢欢喜,仿若讥讽。

比诏丘的解释来得更快的是晏清发颤的质问。

“你是谁?”

这句话,要比刚才对着褚阳时凶得多,怒得多,却像是冬日新凝的冰层,看着难摧,其实只要稍微用脚尖一点,就会碎出枝桠交错蔓延的裂痕。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下意识握住了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乌流匕,

“回答我,你是谁?”

平缓无波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却不知温度,云屿……或是说云见山看过她,淡色的唇瓣微动:“小十六……”

这个称呼,让晏清勃然大怒,乌流匕锵然出鞘,当空一划直劈面门!

“你不许叫这个名字!”

乌流匕银白的一面反折出另一人微白的面容,身形微动,如雪长袍被闪避的动作掀起一角,又飘飘然落下。

晏清一击不成又起一击,竖劈的寒刃倏然回转,横掠而来,打斗激起刀啸,一招一式快出虚影,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法中,晏清始终紧抿唇瓣,一身寒霜彻底冻上,冰冽刺骨。

她不知道什么地方被对方反推回来的刀刃划过,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痕,隐隐作痛。

乌流匕的刀法并不能和一般刀法混为一谈,是当年意尘祖师铸器完毕,根据器形器性亲编出的一套刀法,招式简单,又很有太山派法术低调沉敛的意境,却以一力引千钧,巍然不动间杀得山崩海倾。

她以往晓得法器威力,往往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不得已亮器,都用最少的灵力催动,这次却动了真章。

刀鸣如同灵兽清啸,穿透了整个旷寂的山巅。

刀风摧枯拉朽,迅速撩出风旋,一团风云裹着沙石滚过。两道风云在低空相撞,爆出厚重的巨响。

心脏擂跳如鼓,晏清甩下指尖的一颗小血珠:“我不信!”

云见山知道乌流匕的独门器法,是因为前任契主已逝,世上没有女修能教导她,于是云见山以师尊之名亲自为她找到谱册,日日琢磨,亲手教会她一招一式。

晏清的双眼遍布血丝,清泠的面容被怒火烧灼成另一幅模样,死不停手:“你还想骗我!”

师尊去世前闭关多年,一身身法传给亲子有何不可!

旁人也能学的东西,凭什么以此为证,说他是另一个人!

白袍撩旋一圈,淡然又松散地躲过了好几招,晏清盯着眼前的人,牙关咬得死紧才没让自己出声。

她能说什么!

她应该说什么!

诏丘挑中空隙持剑一挡,更加凶戾的刀气直接震开了破魄:“师叔,别管我了!”

她拧眉握着乌流匕,眼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悲意。

很久之前,有人曾对她说,这把匕首太过凶悍,可能会招致觊觎,若她修为不够深厚,恐怕会有贼人来抢,即便极品灵器生来就可以和器主结契,晏清如果生生被压制,这东西也有可能流落他人之手。

那时她确实还不厉害,听此情状被骇了一大跳,小气吧啦又不太聪明地将这把极其稀贵的宝器藏到了身后,仰着脖子,惶惶然问那人怎么办。

被问及的云见山双手负后,身姿修长高拔,满目清明温和,声音也像煦风一样可慰人心,“我翻阅古籍,找到了一个古法可破此局,但这一招是会造业孽的至凶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也不要告诉旁人,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伸出白净的手指,温柔躬身,“来,将空空给为师,我先给你演示一遍,不过你要站远一点。”

后来她越来越厉害,一步步爬上来,成了当世女修的魁首,成了名正言顺的乌流匕器主,再也不需要隔得远远的怕自己的刀伤到自己,哪怕最后学会了这一招,也从没有机会用上。

因为除了寥寥的几个人,同辈修士,甚至是前辈修士,几乎没有人能压制她了。

可是当初一遍遍笑着教她刀法的人却辞别人世,再无今生音讯。

如今她看着身前这个和故人九成相似的脸,怒火几乎要将胸膛烧出一个大洞。

“空空召来!”

惊雷于长夜劈下,声响直破长空,仿佛被强大的灵力旋绕出真形,阔达数丈的刀风裹挟细碎光点而来,直掼入九尺深土!

轰隆巨响,整座山头都为之颤动。

晏清擡刀横劈,忘了之前有人和她说要划定分寸,忘了他曾说要顾忌性命,要不造杀孽。

千万道理,千万忌讳,千万说辞,她全都不顾了!

乌黑一面在金光中显出如渊深色的时候,诏丘擡剑掠去。

但有人更快一步。

森寒长剑破开云层,从褚阳手上脱力受召而去,消绝层层障眼法,在如山的风暴前显出原样。

罡烈剑风汹汹扫来,在深硬的土层上划出深长的沟壑,如同豁然显露的天堑。

激越剑鸣震得人头皮发麻,耳朵尖痛,像是千万捆利刃顺着剑气扎过来。

晏清站在如暴冷风面前,再也没能挪一步。

她满眼通红。

破掉她杀招的人,是云见山。

落在身前的长剑,是云见山的剑。

当年师尊亡故,她舍不得将宝剑交还洞窟,就以剑主亲传首席的名义,将这把还带着主人残存灵气的长剑奉在了太山派藏书楼最顶层的一面墙上。

每逢忌日,便沐浴斋戒,对剑深叩。

门中其他弟子也会来,褚阳偶尔回门,也大多是在那一日,甚至连避世不出的曹婉,到那一日也会在入夜时分将她叫到身前,言辞隐晦,让她不要太难过。

只有云屿不来。

原来如此。

他从不到那一座藏书楼去。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