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北雍刀第六代子孙最初便是田禹一时的兴起之作,大胆创新到不论是外形还是实用性几乎都与最早两代背道而驰。但在形势聚变的当下,李长安与孟解斗孟解元两兄弟都觉着这样或许更好,北契大军早已不是只会埋头冲锋的傻蛮子,商歌将领尤其是近十几年无甚战事的兖州,若不懂得变法变通,先前那场损兵折将的虎狎关战役便只是吃败仗的开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做为主力的田禹全身心投入到刀弩改良一事上,有孟解元做副手辅佐,家主孟解斗就带着善字辈两兄弟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其余甲胄器具上。其中除却步卒的盾枪,钩马锁,以及□□,更多是在打造全新的攻城器械上很下功夫。由此,可看出李长安野心所在,不仅仅是“吃掉”呼延军这般简单,而是剑门关之后的城池,甚至是更北的腹地龙石州。当然,这不只是李长安的野心,也是北雍的夙愿,更是商歌历代君王的执念。
曾跟随先帝南平东定的李长安在行军布阵上虽不及白起那般能做到如臂指使,但也不逊色那些能征善战的老将,不过在刀甲器械方面就有些差强人意,可谓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也就仗着过往经验试试趁不趁手,具体在战场上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得靠燕赦把关。故而,这段时日身在王府的玉龙瑶彻底放下了手中批朱事务,亲自担负起两地之间的联络事宜,那头神俊非凡的雾里白也在短短一旬时日里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惹得李长安心疼不已,时不时就去山里寻些珍禽野味犒劳它。
听自幼便在堡里长大的孟善礼说,落雪湖里有一种鱼,名为春尾鲜,通体透白,长不过半尺,无细刺且肉质鲜嫩无比,是极好的补身食材。之所以叫春尾鲜,是因此鱼在春夏交替之际最为口鲜,入夏则稍次,入秋冬则彻底失了鲜味。另外此鱼还有一个奇特之处,出水即死,死后便肉质僵硬,故而除却墨家堡弟子,极少有人有幸品尝过。
李长安当年在落雪湖安营扎寨时,来得不凑巧,正值寒冬腊月,便与这道美味失之交臂。如今整个墨家堡因为她的到来,从上到下都忙的如火如荼,反倒她自己成了个大闲人。于是她管孟善礼要来了鱼竿鱼饵,打算给那只连夜从将军府带来反馈建议的大功臣打打牙祭。
才走出那道朱漆大门,肩头扛着鱼竿,手里拎着鱼篓,头上戴着斗笠,活像个老渔翁李长安就愣在了当场。
离着大门不偏不倚,正好十步开外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不知死活。
从那日上山算起,已过了半旬时日,仅是一面之缘的吴甲归早就被李长安抛到了九霄云外。莫说一个身子骨瘦弱的小姑娘,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大汉也经不住五日不吃不喝,何况当日上山时还下着雨,真正是饥寒交迫,这种情形下,吴甲归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李长安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思绪一转便打消了上前查探的念头,脚下转向朝落雪湖的方向走去。但走出十步,李长安轻叹了一声,一面暗骂自己心慈手软要不得,一面转身往回走。
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吴甲归的鼻息,还有一口气在,于是将人整个扛起,脚下一点,掠至落雪湖。
李长安徒手折了些还算干燥的树枝,生起火,把人丢在火堆边,又在湖边石堆里拣了一块较大的石头,以手指做刀挖去中间做成石碗,盛了些湖水架在火上烧。做完这些,李长安便抛竿入湖开始钓鱼,在高空盘旋了一阵的雾里白此时飞降下来,落在她肩头站定,梳理了几下翎羽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也不是不能直接用剑气将湖里的鱼炸出来,但一来太过大材小用,二来炸出来的鱼大都难有全尸,所以细致活还得耐心做,急不来。
湖边山石叠嶂,水清幽绿,不时微风徐徐,除却柴火烧裂的噼啪声,一片祥和宁静。
李长安时不时将脚边的木柴抛到身后不远处的火堆里,只是鱼篓内始终空空如也。
早年间,她与洛阳的前世,那个名叫苏小竹的女子游历江湖时,倒是常做这种事。许是出生在乡里人家,苏小竹做起这些活计可比她厉害的多,通常半日就能钓满一篓子的鱼虾,然后还总是阴阳怪气的嘲笑一句“什么女子剑仙,钓个鱼都不会钓”。再然后,半条河的鱼虾都被一道剑气炸上了天,连带一只一直躲在河底的百年老龟也遭了殃。那女子惋惜老龟修行不易,臭骂了她一顿,与她置气了整整一旬时日。
遥想那时,虽身负国仇家恨,却得一人心携手走江湖,坦坦荡荡,简简单单。
李长安看着鱼篓怔怔出神,佛说行善积德福有攸归,我若多救一个人,多积一份善德,是不是就能与你走的更远一点?
竿头忽然一紧,肩头的雾里白与李长安同时一个激灵,赶忙收杆捞鱼。
神俊鹰隼扑扇了一下翅膀,紧盯着李长安手里的春尾鲜,李长安擡手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打着商量道:“知道你嘴馋的紧,但咱们不欺负人,那姑娘都快死翘翘了,先给她续条命如何?一会儿保管再给你钓一条更大的。”
雾里白大抵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偏着头看了看李长安又看了看躺在火堆边一动不动的“死人”,善解人意的缩起头继续小寐。
不知是闻到了香味,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鱼烤好时,吴甲归转醒了,茫然四下环顾,最后目光落在李长安身上。她张了张嘴,才发觉自己出声都艰难。
李长安用草叶拖着石碗,递了过去,道:“不急说话,先喝点水吃点东西,晚些时候我再去墨家堡讨些药草给你驱寒。”
连同湖水一起烧热的石碗显然有些烫嘴,一炷香的功夫,吴甲归才喝下小半碗水,但脸上慢慢有了血色。那条烤的外焦里嫩的春尾鲜,她吃的狼吞虎咽,估摸没尝出什么味儿来,也就不知道自己运气有多好。
独自被冷落在岸边的鱼竿比李长安争气,前后又钓上来三条春尾鲜,一条进了雾里白的肚皮,剩余两条被李长安处理干净,用树枝插在火堆旁烤。
肚子里有了东西,身子也就跟着暖和起来,吴甲归再如何被风寒烧坏了脑子,也知道这是传闻中的落雪湖。她抱着一身脏兮兮的自己,屈起腿,把半张脸埋在双/膝间,盯着火堆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姓常的年轻公子。
当李长安递来第二条鱼时,吴甲归没有接过,而是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个头,嗓音沙哑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