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唤来小二将碗筷收拾干净,李得苦正给自己抹药膏时,才猛然记起来,那年在寿陵镇,雪夜之中刺伤女大夫的少年便叫辛庚,也是一双诡异重瞳。那时少年满身污秽看不清容貌,加上过去几年,以至于一时间没认出来。
李得苦不由得暗自感慨,难怪有人说,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可不就是嘛,前些年还兵刃相向如仇人,转眼就成了有难同当的生死之交。
夜里,李得苦睡不踏实,也不敢睡踏实,浑身疼痛难忍不说,被青衣女子搅乱的气机仍旧不安分,犹如一颗颗烧红的铁石浸入凉水,时不时就沸腾一下。睡到半夜,李得苦满身大汗的爬起来,默念师父所教心法,打坐调息直到天明。这期间,床榻上的女子毫无动静,若非尚有微弱气息在,便与死人无异。
李得苦调息时不敢分神,也就没注意到隔壁老鬼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一炷香后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绿袍女子。
毫不知情的李得苦开门就愣了,看着那不过数日不见的绿袍女子,惊讶道:“封门主,你怎在此?”
封不悔淡然一笑,瞧了眼旁边的老鬼,道:“说来话长,眼下治病救人要紧。”
李得苦愣愣点头,将封不悔引到床榻边,就要出去。后者却转头朝站在门外的老鬼嘱咐道:“她留下,你就在外门守着。”
脾性暴躁的老鬼不但格外顺从,还客气道了一声:“有劳门主。”
李得苦虽有一肚子疑惑,但见封不悔已开始着手诊治,便没开口,乖乖走到一旁坐下。
封不悔不愧为当今赫赫有名的医圣,医术四字真言中的“望闻问切”只做了望与问,便心中了然,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一面下手施针一面道:“让你留下,是因为你内伤不轻,若任由你胡来,容易伤了本元。”
李得苦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所作所为,没觉得哪儿出了差错,而且今早胸中郁气已化去大半。但转念一想,自打娘胎出来她就没受过内伤,不知其中轻重,更何况人家才是大夫,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封不悔收针入囊,唤进来门外的老鬼与少年,只说了四个字,“因祸得福。”
老鬼欲言又止,封不悔又留下一句“明日我再来”,便出了门去。
床榻上的青衣女子依旧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之后接连几日,每到晌午时分封不悔便依约独自前来,沾了光的李得苦伤势也跟着日益好转。最后一次,封不悔收了针,一面擦着手,一面对老鬼道:“前几日尚有半句话未与你说完,虽因祸得福,但能不能醒来全凭她自己,终归心魔还得心药医,可这世间哪来的疗心良药。”
老鬼沉着脸,没有吭声。
绿袍女子走后,李得苦坐在床边,看着面上逐渐恢复气血的青衣女子兀自走神,那时生死一线,女子悲戚言语犹在耳边萦绕不散。她左思右想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站起身,老鬼低沉嗓音便在此时从身后传来,“多亏你这些时日不计前嫌,费心照料,苦丫头,要走便走吧。”
李得苦没有矫情的多说两句宽慰话,趁着天色尚早,提了包袱和剑,便独自出了客栈。
店小二伶俐的牵来马,李得苦嘱咐了一番,又递出一小锭银子,小二自是满心欢喜的接下,嘴上说着张口就来的好话。
李得苦翻身上马,擡头又看了一眼窗户,策马离去。
人生苦短,当归则归。
所以她要去找师父,这一次哭也好闹也好,再跪着恳求也好,她都要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当日夜里,昏睡了近半旬时日的青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动未动,出神良久,而后又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