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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金秋的好时节,那是对于富庶之地的百姓而言,对于终日黄沙漫天的流沙城来说,除却每年都要冻死不少人的凛冬,其余时候相差无几,春日不见绿意,夏日不闻蝉鸣,秋日也无落叶。

可即便如此荒凉,这片土地上仍旧有许多人不择手段的想要活下去。

薛东仙走在一条昏暗的陋巷里,头顶屋檐交错纵横,遮蔽了大半光亮,这里是流沙城内有名的贫民窟,楼房的间距紧密狭小,全然不讲究建筑格局,只为能给更多人的一席栖身之地。

墙根下简陋的排水沟渠里散发着终年不散的腐臭味与血腥味,近来许是死的人太多,愈发浓重的血腥味隐约有盖过腐臭味的趋势。

薛东仙忽然停下脚步,擡了擡手,沉声道:“凡行径可疑者,就地诛杀。”

跟在她身后的十几个人影,各自朝不同方向掠去,悄无声息。

两军阵前先死斥候,而大战更早之前,比斥候更先死的是死士谍子,早在呼延军出倒马关之前,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便在每一处阴暗的角落不断上演。就拿刺史府那场蓄谋已久的刺杀来说,明面上浮出水面的看似只有四方势力,但暗地里光北契提刑客就多达三十余人,东方王府派出的死士亦有二十余人,这其中尚未包括拿钱杀人的江湖杀手,这些人命虽然都留在了北雍,但钓鱼台同样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近六十人的丙字房险些彻底消去字号。

半月前,游曳在流沙城四周的北契斥候数目突然增多,不仅有号称北契第一斥候的黑马栏子,还有驻守剑门关的飞骑游鹰,薛东仙在回城途中曾与一标北契斥候狭路相逢,虽斩杀殆尽,但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就此,流沙城便好似成了孤立无援的弃儿,莫说贩夫走卒,方圆十里内但凡有不知情者靠近,统统都成了那些斥候的刀下亡魂。

随后,在李长安与那位曾经的天下第一人打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北雍安插在倒马关内的暗桩一夜之间连根拔起,那名商贾打扮的中年谍子,背上背着装有他妻儿在内的二十颗头颅的包袱,跪倒在风铃宅院门前,眼眶猩红却没有眼泪,他说是一个名叫申屠襜褕的男子特意留下他一条命,让他回来送消息。当日夜里,他便自尽了,死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钓鱼台在接连折损五六名谍子后,便果断放弃了与流沙城的联络,此举并非盲目的弃车保帅,而是出于对那个年轻书生的信任,只不过谁人也没想到,今时今日,曾经被所有人都视为鸡肋般存在的流沙城竟成了大战前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这般无声无息的肃清,在城内各个角落不分昼夜的进行,薛东仙走出陋巷时,估摸那个北契谍子应当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阴暗小屋里,但身后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令她在巷口驻步不前。

迎面跑来的小妇人满脸惊慌失措,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许是瞧见了薛东仙手中的长剑,小妇人眼神中的惊惧又加重了几分,但生死关头容不得她多想,她一把拽住了薛东仙的手臂,只来得及喊出姑娘两个字,脖颈上便多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小妇人捂着脖子,跌倒在臭水沟里,身子抽搐了两下,彻底死绝。临死前,那双眼眸里,满是怨毒。

薛东仙朝追着小妇人而来的谍子摆了摆手,低声道:“吩咐下去,继续清理这片区域,一个都不要放过。”

谍子抱拳领命,身形一闪而逝。

巷口出现了一个不期而遇的熟悉身影,看着眼前这幅场景,陆沉之不禁皱起了眉头,她走进陋巷,驻步在那具死尸旁,擡手用枪尖挑起了襁褓的一角,露出一片紫黑的皮肤,显然这个孩子命薄,几个时辰前便已死去,而那可怜的母亲,想必也没留下活口。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陋巷,都没有言语。

街道上衣衫褴褛的行人大都双目无神,根本无人在意这两个衣着整齐佩剑拎枪的年轻女子,薛东仙是“视而不见”,陆沉之则是不愿去看,只专心盯着脚下。

直到走出这片所谓的贫民窟,陆沉之犹豫道:“那妇人真是北契的谍子?”

薛东仙冷淡道:“不论是不是,她已经死了。”

此后很长一段路,两人之间再没有言语,仍是陆沉之先开的口:“我听陈大人说,呼延军出了倒马关驻扎在冲河便不再往前,加上近日来城外游骑无故增多,许是打起了流沙城的主意,倘若真是如此,仅凭城中这一千骑……“

怕是连一日都守不住。

这句话,陆沉之难以说出口,流沙城能够上马皆兵的精壮统统都送去了瘦驼县,余下的除却老弱妇孺,便是在以往帮派斗争中落下残疾的人,有不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正值壮年的中年汉子,也有上了些年纪但犹自不服老的老人,放在其他太平地方或许难以想象,但这般茍活于世的人在如今城内仅剩的两万余人中占了半数之多。即便给他们精弓良马,即便他们甘愿为之一战,但在精兵良将的呼延军面前也如同纸糊的窗户一般,一捅就碎,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陆沉之轻呼出口气,“但陈大人似乎不打算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