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西北边境烽燧林立,当年在李世先手上便已有了一套相对完整的防御措施,而后经由鬼才李元绛不惜重金的填补完善,才有了今日如同延绵山脉般的壮丽景象。
离虎口城最远的一座烽燧相距三十里,最近的不超过三里,这些星罗密布的烽堡就好比两军阵前的拒马阵,既是虎口城的眼睛,亦是与敌军接触的第一道防线。
从昨日晌午第一缕狼烟燃起,每隔半个时辰便陆续有狼烟升起,直至傍晚,仍不断有传令轻骑出入城门,虽不闻厮杀声,但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到战事的临近。
虎口城守将司马爻站在城头三个时辰不曾挪动半步,双目始终看向前方那一缕缕步步逼近的滚滚狼烟。在新政未推行之前,北凉道便已是北雍的中枢重道,但既不同于做为漕运关口的三川郡,也不同于战事频发的朔方郡,泷水郡一直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被轻视亦是理所当然。北雍很早就有个“头重脚轻”的说法,说的就是高坐马头的骑军勇猛无敌,脚踩在地的步卒却平庸无奇,而素来以步卒居多的泷水郡就成了常年被同僚嘲笑的对象,就连北契蛮子也大肆讥讽,还起了“两脚龟”这么个很贴切中原寓意的丑名。
戍守虎口城十几载的司马爻对同僚之间的冷嘲热讽倒是从不计较,毕竟马背上的军功瞧着再眼热,也是拿性命换来的,古阳关每年有多少袍泽埋骨荒漠,北雍将士们心里都清楚。但自家人的玩笑话无关痛痒,怎轮得到外人嘲讽,尤其这个外人还是北蛮子!?
望着远处的狼烟,司马爻眼神愈发阴沉,做为泷水郡洪府洪开河将军的麾下旧部,他心底一直憋着一股恶气,昔日洪府被打压也就罢了,如今北蛮子也学会了专挑软柿子捏,这口气就算不为北雍,也得为自己,为虎口城的将士们争上一争!让那些北蛮子知道知道,不是只有北雍的铁骑悍不畏死,北雍步卒同样敢死战不退!
当余晖洒落城头,传令轻骑来报,前线北契先锋军已过十三座烽燧,距离城下不足十里。
司马爻左右环顾了一眼城头并列整齐的床弩,北契大军过冲河时原本这里只有储备不到五十架床弩,后来临时从三川郡那座号称北雍最大的兵械库又调来五十架,不论外头如何评价那位弃暗投明的王刺史,至少这份雪中送炭的心意,司马爻打心底感激。
而后他转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三人,司马冲司马忉两个儿子正值年轻力壮,大儿子司马冲前段时日刚说好了一门亲事,还没来得及将那位书香门第的小姐迎娶过门,小儿子天资聪颖本是根读书的好苗子,却在前几日决心弃笔从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自家夫人成日以泪洗面,如何劝说都不顶用。最后他看向那个本该在两年前就出阁嫁人的女儿司马陵容,许是有个远嫁他乡的长姐,司马爻自幼便知晓身为女子的不易,故而对女儿很是纵容,但纵容归纵容,当女儿说想投奔白袍营时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怕女儿私自出逃,还将她关在家中禁足了三个月,之后女儿虽不再提及此事,但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得,茶饭不思。这次父子齐上阵,司马爻没再阻拦,也无法阻拦,因为司马陵容说,若虎口城破,何人可幸免?与其屈辱至死,不如死在该死的地方。
是啊,不如死在该死的地方。
司马爻转过身,拍了拍大儿子的肩头,替小儿子正了正头盔,最后摘下腰间的六代雍刀换过了女儿手里的旧刀。带着三个儿女离家前,陪伴多年的妻子只交代了一句话,护好他们的孩子,还私下里告诉三个儿女,临阵脱逃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当时司马爻哭笑不得,但也没多言。为娘的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安归来,此乃天经地义,没有谁的儿女生来就该保家卫国。
城下一骑飞奔而至,远远便冲着城头大喊:“寇至——!”
司马爻从三个儿女脸上一一扫过,忽然觉着自己好似没什么好交代的,于是他一言不发的过身,面朝正北,朗声吼道:“全城备战!”
当最后一缕余晖从那些巨大的攻城投石车上缓缓落下,虎口城城头的许多弓箭手都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但降临的夜幕没给他们太多反应机会,一颗裹着油布熊熊燃烧的巨石似流星般划破夜空,以最耀眼的威势砸向虎口城。
随后数百颗流火一一被投石车抛向空中,或落在城头,或坠在城内,火势乘风而起,瞬时点亮了黑夜。
那一幕,宛如天庭盛怒,降罪人间。
所有人几乎都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动,仿佛这座最北的城池发出了第一声悲鸣。
在投石砸城之前,护送第一批攻城步卒推进的北契骑军见到这幅前所未有的景象,纷纷离开马背,直起上半身,手中挥舞着马刀,发出无比热烈的欢呼声,但没兴奋多久,城头便泼洒下一拨密集的箭雨,其中夹着如大腿般粗壮的床弩箭。北契从中原学来的冶炼制造,在过去的骑军对战中并未发挥出可观的成效,但眼下那些手持大盾开路的北契步卒能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中缓慢推进,无疑为后续大军最大程度的降低了伤亡数目,但许多士卒仍震惊于北雍弓箭手以及床弩的杀伤力。早些年,北契铸甲水准远不及中原,弦机弩在北契南庭乃至北院的很多将领眼里透甲能力极为恐怖,可以说只要中箭必伤骨肉,但好在弦机弩制造不易数目不多,但今日所见,北雍的弓箭手似乎也丝毫不逊色,且准头更是惊人,一名北契骑卒就亲眼瞧见,一支铁翎箭穿过两盾之间的缝隙,扎入后排一个盾兵的胸口,当场死绝。而那些巨大的床弩箭更为恐怖,连人带盾一起穿透不说,甚至被强大的惯性冲力带着倒滑出去十几步,撞的后方盾兵步卒一倒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