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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天玺元年冬末,西北大捷。

姜家天子在登基之后的第一个迎冬朝会上大肆褒奖,满朝其乐融融,歌舞升平。

那些出身北雍,平日里却对北雍讳莫如深,甚至为了讨好京官摆出一副以北雍为耻的官员,如今倒是昂首挺胸,好似打了胜仗的是他们,言辞之间更是不吝夸赞。但夸归夸,当女帝陛下提及支援粮草一事,询问殿下大臣们应当拨多少旦给北雍,他们又缩头缩脑连个屁都不敢放。

朝会结束后,没有如往年一般留下几位顶梁重臣赐宴,其实臣子们心中都清楚,那个一人便撑起半座朝堂的首辅大人不在了,从不以出身为耻的六部尚书不在了,经历过春秋乱战的兵部老尚书也不在了,先帝曾最偏爱的“金酒葫芦”也被束之高阁,开国十二名将更早成为过去的记忆,而他们的子孙尚未有资格站在这里。这些人一个个从这座金銮殿离开或消失,仿佛一轮朝阳缓缓西落,留下最后的余晖。

新的朝阳明日是否会升起,谁也不知道。

踏着余晖走出大殿的季叔桓瞧见前边那个并未离去的身影,并不意外,老人缓步上前擡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小心翼翼拾阶而下。

昨日长安城下了一场大雪,石阶上的积雪早已被宫人扫净,但因天寒仍有些许冰霜,老人到底年岁已高,每回上朝,这几百阶高的九龙壁都在时刻考验老人的老胳膊老腿,故而陛下格外恩准这位老首辅一月上朝一次即可。

补服胸前绣着锦鸡的中年文官犹豫了一下,伸手搀扶住老人,所幸大臣们都早早离去,没人瞧见这幅场面,不然都得惊掉下巴。众所周知,太学宫大祭酒有三名得意门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只是这三人素来不怎么和睦,兴许是志趣不投,又或是政见相左,原先林杭舟尚在京城时,张怀慎与卢八象这对亲师兄弟明面上还算兄友弟恭,如今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季叔桓这个老师虽是奉旨入京,但大抵是为了避嫌,与两个弟子私下里几乎不来往。

师徒二人如今日这般亲近,还是头一遭。

走上那条悠长御道,张怀慎松开手,与老人并肩而行,身形高大的他比佝偻着背的老人高出了很多。

老人目光始终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张怀慎平淡问道:“老师近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季叔桓淡淡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年轻时跟李长安学过一阵子拳脚功夫,后来嫌累,放弃了,不过还能再活个两三年。”

从不巧言令色的中书令大人一时没了言语,季叔桓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道:“想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行路要坐马车,穿衣要人伺候,写个奏疏都得费半日功夫,她李长安却还是风华正茂,还能打的那帮北蛮子屁股尿流,算算当年,她也就小我几岁而已。若说谁最能活,我们这几个师兄弟拍马都赶不上她,前几日有人告诉我,范西平也死了,就剩老夫一个跟她比命长了,不过想也知道,到最后肯定是她赢,倘若她……”

没有战死沙场的话。

季叔桓没能说出口,许多年前范西平就当着李长安的面亲口说过这句恶谶,如今不仅中原这般认为,北契也这般认为,恐怕就连李长安自己也是这般想。

张怀慎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嗓音仍旧平静道:“老师与薛首辅乃是师出同门,他的弟子闻溪道学生一直很敬佩,卢东野也一直将他当做同门师兄那般敬重,甚至超过了学生,所以才不可避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闻首辅有些策论学生始终不敢茍同,但唯独有一句话,学生深以为然。”

他不似方才那般风轻云淡,嗓音略有低沉道:“北雍亦是我中原子民。”

季叔桓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来时的路,“可惜啊,他们不是这般想。”

张怀慎朝老人躬身一揖,“还请老师助学生一臂之力。”

季叔桓没有言语,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师徒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季叔桓缓缓开口道:“有这般想法的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你与东野,你们师兄弟二人就莫要再相互置气了,但也莫要走的太近,天底下的皇帝都希望臣子之间相互和睦,但绝不是沆瀣一气。此事急不得,你们二人各尽所能便是,陛下实则也不愿见北雍败,否则便不会任由东越发兵支援,林杭舟被发配边疆是陛下告诉北雍朝廷的底线所在,只要李长安恪守本分,陛下便不会再与之为难,只不过待到西北战事平息……“

这条御道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季叔桓长叹一声,道出了张怀慎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燕字军可以留下,李长安必须死。”

不是该死,而是必须死。

张怀慎轻轻点头,“这便是学生与卢东野的分歧之处。”

老人最后又拍了拍这个得意门生的肩头,谈不上多少惋惜,只是感慨了一句:“长安不死,长安难安。”

这句话亦是出自范西平之口,老人擡头望向最后一缕余晖下渐渐亮起的长安灯火,不禁想起另一句话,天下之道万万条,唯有一条通大道,凡走此路者,生死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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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捷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上下可谓一片欢喜,就连素来自认高人一等的长安百姓都放下了以往成见,对那位北雍王赞誉有加。

青州燕南王府,一个身着明黄锦衣的大胖子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色泽上佳的羊脂玉,似笑非笑道:“听说北契不仅大败,李长安还宰了呼延同宗,脑袋就插在倒马关,那京观,光听本王都觉着很壮观,不怪你父子二人想去边关挣军功,本王手下要是有八千精骑,本王也想去。”

榻前跪着的齐家父子二人,顿时浑身一颤,齐阳翰重重一磕头:“末将绝无此心,还望王爷明察!”

胖子叹了口气,“齐阳翰,你青州骑王朝前三甲,跟着本王常年窝在青州是不是觉着很憋屈?”

齐阳翰又是重重一磕,“青州骑誓死效忠王爷!”

胖子闻言哈哈大笑,“齐将军,擡起头来,你可是出身北雍的名将,哪能在本王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齐阳翰缓缓擡起头,那块价值千两的羊脂玉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脑门上,顿时血流如注。匍匐在地的齐和玉低着头,死死握紧双拳。

胖子见齐阳翰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摸样,似是失了兴致,摆了摆手道:“这块美玉就当本王赏你们父子二人的忠心了,滚吧。”

齐阳翰双手捧起沾血的玉,平静谢恩。

待父子二人走后,府上管事通传院外有两人求见,不多会儿,就见姜东吴领着一名貌美女子款款而来。

“臣弟见过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