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知道内幕的人,都能听出这句话当中的攻击性。但在捅破窗户纸之前,这一问句不过是简单的寒暄罢了。
姜全只得擦了擦汗,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腰背僵直地挺着:
“不瞒您说,最近...我的确是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是吗?”
周泽微微挑起眉,眼神关切,声音却不辨喜怒。
姜全只好硬着头皮把原材料断货的事解释了一遍,周泽听得认真,时不时地点点头,最后垂眼一笑,语气中含着玩味:“这倒真是巧了,今天我找您过来,也是想谈一谈这件事。说起来,还该我向姜先生赔罪。”
他微微俯身,在电话上摁了一下,不知对谁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张鹏拿着两份文件走了进来,将其中一份递给了姜全。
他打开一看,见里面竟是一份长期合作协议,由周泽的公司向他供货,价格也算得上实惠。
姜全没有料到这一出,意外之中忍不住有些雀跃,声音中难掩兴奋:“周总,您这是...?”
周泽终于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长腿一迈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姜先生,容我向您解释一下。由于本公司业务范围的调整,前几日在市场上进行了大批量的采购,没想到却冲撞到了您的生意。我也是听熟人提起后才知道,原来贵司生产线的上游与我方的部分业务有重合。”
“这份合同,算是赔罪,也算一份合作上的诚意,如果您愿意,日后由我们向您供货,姜先生意下如何?”
姜全自然是喜不自胜。
本以为今天这趟是来受辱的,没想到竟有这种好事!先不说这批货能化解当下的燃眉之急,周泽开出的价格,竟然比他之前在姓钱的那里还要低!这次加上姓钱的违约金,他不会赔钱不说,反而还能大赚一笔!
更何况,凭着这种合作,以后他能搭上周泽这艘大船,那好处可海了去了!
这可真是有福的人不用忙,都不用他主动来寻,周泽这小子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愿意愿意!周总这么擡举我,我当然愿意了,哈哈哈哈哈!”
周泽静静地看着他,姜全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满是贪婪,被声色犬马的生活腐蚀得毫无光彩。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嘴角却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姜先生不必心急,不如先仔细阅读一下这份合同再做决定。”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姜全也有些迟疑,便认真翻了一遍。
周家毕竟是大企业,不会犯低级错误,去制一份明显不平等的合约。合同里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合理的,即便真的埋了什么坑,姜全当下也看不出来。
只有一条让他比较在意,便是周泽一方可以随时终止合约,具体赔偿以实际损失为准。
姜全突然明白过来,签了这份合同,无异于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周泽的手上。
就连钱老板都能眉头不皱地付给他违约金,如果真的单方面终止合同,这点小钱对周泽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他的上游货源完全垄断在姓周的这里,周泽想给就给,想收就收。他的生意是好是坏,全看周泽的心情与念头。
“这...周总可否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姜全的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踏实。
周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含着笑意:“自然可以,但是姜先生可要想清楚了,我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
姜全盯着周泽那张矜贵淡然的脸,根本捉摸不透这人究竟在想什么。他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可是如果今天真的拒绝了周泽,他还能找到合适的供应商吗?看这姓周的架势,分明是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如果他这一步走错了,难道真的要倾家荡产,重头再来?
关键是,如果周泽铁了心地对付他,他真的还能重头再来吗?
姜全咬了咬牙,干脆不再犹豫。受制于人,总好过现在就彻底完蛋。
他拿起文件中夹着的钢笔,俯身就打算签上自己的名字,落笔时却愣住了。
这钢笔里竟然没有墨!
姜全拿着钢笔甩了甩,一开始还后知后觉地怕墨溅到沙发上,后来发现是根本没墨。
他捧着钢笔往周泽面前送了送,语气有些尴尬:“周总,这...”
周泽语气并不意外,甚至带了些笑意:“怪我将手下的人惯得太怠惰,您别怪罪,我这就让人换一支笔。”
他给张鹏吩咐了下去,却半天不见有人拿着笔回来。
姜全瞥着周泽面前桌子上的钢笔,心里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后招。
这些生意人做事说话弯弯绕绕,看来这合同还真没那么好签。
半晌,周泽搁下茶杯,杯子与桌面发出轻轻地碰撞声,他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
“先生最近和姜乐联系过吗?”
哦,原来弯弯绕绕这么大一圈,最后还是为了个娘们。
姜全心里的疑问终于清了,心里有些讽刺,觉得这姓周的看起来威风,说到底不还是个贪财图色的毛头小子?
他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姓周的想找姜乐和好,那死丫头脾气倔不愿意答应,所以他作为姜乐的爹,就派的上大用场了。
姜全嘿嘿一笑,回道:“怎么?该不会是乐乐又顶撞了您?您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她!”
“姜先生误会了,”周泽眉眼带笑,锋利的五官却带着一种压迫感,“我和姜乐现在算是经常联系的好友。”
“既是好友,自然偶尔会聊一聊天。姜乐前些日子似乎有些烦恼,我也不得不跟着挂心。说来也是我的错,之前姜先生来找,我给您20万做见面礼,谁知姜乐知道后又将这钱还给了我,平白倒是让两个人生分了。”
“我知道姜乐不愿意拿我的钱,她又是个孝顺的姑娘,即便手头困难也不会愿意向父母伸手要钱。但姜先生生意红火,自然是不会短了自己女儿的,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姜全嘴角抽动,心想这么个大老板,竟然还真的厚脸皮到要把给出去的钱要回来。
他从来是个只吃不吐的人,这会儿也不想轻易地松口,挣扎着回道:“您说的是...只是乐乐一向心气高,家里的钱她可是一分都不肯拿...”
周泽沉吟道:“这倒也是...”
姜全心中一喜,以为周泽真的要松口,却没想到他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
“对了,之前听姜乐提起,她店里部分设备已经老旧了,您买一台新的送去,她总不至于给退回去吧?”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压迫感,但其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姜全看到张鹏早就捧着笔候在门外,心知今天自己要是不答应,这笔恐怕就到不了他手里了。
心里将姜乐骂了一千遍,憋屈地要把牙给咬碎,最后却只能松口说了句“好。”
周泽朝门外挥了挥手,示意张鹏将东西拿进来,接着又转头对他说:
“话说回来,姜先生工作忙碌,没什么事的话,也不必去姜乐那里探望了,我相信父女感情若是真的深厚,倒也不必如此频繁地联系,毕竟姜乐已经长大成人了,您说是吗?”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警告姜全以后别再骚扰姜乐。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应了句“是”。
签完字后,周泽与他握手,笑着说了句“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