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断前尘(2 / 2)

察觉尔卿神色不对,他沉下眉来,“死了个不知名的小妖怪罢了,你要因此跟我生气?”

玉冥与乌梢,只有一面之缘,便是在丹熏山时。

理所应当的,他觉得那只是一只不知名的小妖怪。

“小妖怪……”尔卿闻言不禁发笑,笑的眼底苍凉。

她也是一只小妖怪。

若非是伺候玉冥得当,只怕在他眼里,她也会得来这样的评价。

她笑的有些止不住,呼吸间胸口散开细密的痛楚,忽而深吸口气,撩起垂落在鬓边的发丝,口中自嘲。

“怎么敢,不过一只不知名的小妖怪而已,犯不着跟冥尊气恼。”

她话语带刺儿,玉冥不想继续待下去,负手起身。

“我去帮那小子修补神魂,你乏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尔卿没应声,玉冥已带着一身寒气大步出门。

等脚步声远了,尔卿将书随手放在一边,撩起衣袖,露出腕间血誓印记,用指腹摩挲过。

死后方才会消失。

死后方才能摆脱玉冥……

神魂修补,极需专注。

本来这个时候玉冥会让尔卿来帮他护法,但今日与尔卿闹得不愉快,便带着怀修雨去了已经空了的血幽池。

牢门紧闭,设下道道禁制,他才开始正式施术。

繁复的符篆以血画就,铺陈在地面。

怀修雨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正中,玉冥两指并剑,以灵力魔气催动阵法。

忽的符篆金光大量,有生命般腾空飞起,争先恐后的朝怀修雨眉心钻去。

恍若锥刺眉心,剧烈的疼痛让怀修雨发出声声惨叫。

封闭的血幽池中平地生风,掀起二人发丝衣袍猎猎作响。

符篆进入怀修雨眉心半数,一缕狡猾的黑气从他后背溜出。

玉冥眼疾手快,直接一掌将黑气击溃,将剩下符篆尽数打入怀修雨体内。

莫须有的记忆,如尘封画卷,在怀修雨脑海中接连翻开。

山脚下的木屋、被魔族屠杀的妇人、被迫分离的年幼兄弟二人、被带回魔族的幼童……

记忆好似被风吹开的书本,翻的迅速。玉冥神识侵入他脑海,将这记忆也看的一清二楚。

怀修雨,正是他的幼弟玉幽。

本该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可玉冥却感觉不到半分欣喜。

这回,他察觉到了。

他收回术法,凝着盘膝坐在阵法主位,气力耗尽瘫倒在地的怀修雨,不知看了多久,他开口道,“忠待会儿会来接你,好好洗漱一下先休息吧。”

怀修雨躺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

血幽池门开启,有朦胧月光穿过迷雾透了进来。

外面风吹树摇,一缕黑气鬼鬼祟祟溜了进来,悬浮在怀修雨面前。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虚浮晃动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

又是一日。

宫中无趣,尔卿坐在院落中看着随风招摇的树,那一点绿意,仿佛能治愈她在这魔宫无法喘息的心。

此处看腻了,便换一处,左右这绿植如今绕了魔宫一周,走哪儿都能看到。

行至血幽池旁,她驻足良久,比其他地方都要久,连到了晚膳时辰都浑然不觉。眉头蹙紧了松,松开了蹙,最后化为满眼释然。

身后衣袂破风。

“姑娘,冥尊寻回幼弟,夜里要在大殿吃团圆饭,请姑娘务必准时到。”

尔卿恍然回神,淡淡应声,“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

身后气息再次消失。

尔卿孤身一人立在原地,望着在血幽池门前随风摇摆的树木,仰头闭目放松的深吸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睁开眼,眸光平静、理智、清明。

寻到玉幽,确实是一件喜事,玉冥竟然破天荒的会用家宴形容这顿饭。

家?

她算是家人吗?

尔卿迈入大殿时,膳食已备好,玉冥穿着玄色长袍坐在主位,见她入门,看了一眼,“来的倒是准时,坐吧。”

怀修雨坐在他身侧,褪去了碍眼的太阴宗弟子装束,但也没穿跟玉冥相似的装束,许是玉冥不喜旁人同他一样,给怀修雨准备了靛色的袍子。

不知是不是尔卿的错觉,穿着这沉闷的色调,竟隐隐觉得这二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了。

尔卿上前抚平裙摆落座,对面是怀修雨,手边是玉冥。

在太阴宗上,怀修雨与她亲和,许久未见,身份也有所转变,本该至少出声打打招呼,但怀修雨只是擡眼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尔卿也是。

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微妙。

怀修雨颔首错开视线,顺势执盏起身,绕过桌案来到玉冥身边。

“哥、哥哥……经年不见,多谢你不曾忘记寻我,这杯酒,我敬你……”

“人生喜事,失而复得也算其一,”尔卿也端着酒盏起身绕过桌案,神色慵懒散漫,嘴角还噙着一抹似释怀、似解脱、似畅快的笑,来到玉冥身侧,举起手中酒盏,“敬今日。”

琉璃玉盏,衬的她纤细手指白皙葱葱。

分明还未饮酒,但玉冥却看她双眼朦胧,有淡淡薄雾般,噙着淡笑,令人无法看透。

她擡起手中酒盏,眉眼迷雾散去,多了几分认真。

“修雨于你有感谢,我亦有。”

她高举酒盏凑到眼前,“第一杯,谢玉冥师兄演武场救我一命。”言罢,仰头将杯中酒直接一饮而尽。

又倒满一盏。

玉冥师兄……

她很久没有唤他玉冥师兄了。

“第二杯,”尔卿再次提杯,将他思绪唤回,双眼明亮,有感激,有欢喜,但也透着一点点的悲戚,“谢玉冥师兄授我自保之道。”

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酒水入口冰凉,连成一线落入腹中,逐渐烧起火来,仿佛将她眼尾跟着烧红,有水光逐渐冒出,被她一眨眼掩去。

原先不是没喝过酒,反而跟着那些大妖应酬,讨那些大妖欢心,多烈的酒她都曾咽下去过。

时至今日,论起也算千杯不醉。

但今日,两杯酒水入腹,她却觉脑海中晕乎乎的,脚步虚浮,浑身所有气力神魂都被一并抽走,留下满腔苦涩与不甘,与腹中酒水一并随着躯壳晃荡。

任是怀修雨都察觉今日尔卿不大对劲,不等他伸手,玉冥就伸手夺下尔卿手中酒盏。

“莫喝多了,伤身。”

尔卿却握着他手腕,将被夺去的酒盏从他指尖抢回,瞥了旁边怀修雨一眼,“今日家宴,只此一次,玉冥师兄也依我一回吧……”

她的话总算起作用一次,玉冥皱着眉深看了她一眼,将手中酒盏缓缓松开。

她一手慵懒散漫的执起酒壶又满上一杯,酒水满溢,从手指间淌下。

“第三杯,谢玉冥师兄带我出丹熏山,改我命运……”

她笑容明媚,仰头又是一饮而尽,闭眼间将一抹淡淡的苍凉隐入眼底。

满溢的酒水有几滴顺着唇角自纤细洁白的脖颈滑落,她随手抹去,干脆利落。

仿佛这杯酒下去,就斩断了前尘往事。

三杯酒在胃中烧起火来,她眼尾绯红,被烧出点点水光,如含苞落露的牡丹,艳丽动人。

好半晌,场中两个男人都未回过神来。

“哥……”怀修雨终于回神,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闪过的慌乱复杂,“我敬你。”

玉冥原本不想喝。

今日确实是喜事,但他却感受不到欣喜。

兴许是来了魔宫太久,浊气邪气吸食太多,影响到了他的七情六欲。

但心头知晓怀修雨是他的亲弟弟,头一次敬酒给他,哪儿有不接的道理?再加上今日尔卿实在反常,令他有些心烦意乱。

不假思索的就要伸手接过,仰头准备饮酒时,却忽感寒气朝胸口逼迫而来。

不等他做出反应,旁侧素色倩影已挡在他面前。

明晃晃的匕首当着他面,直接刺入尔卿胸口。

血液飞溅,溅落在桌案还未用的膳食上。

玉冥双目圆睁,手中握着的酒盏坠落在地。

霎时间暴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