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耳边隐隐约约是独子的怒声：“说好的患难与共，那老匹夫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今日病，岂不是把我武家往绝路上逼，他好一家独大吗！”
武达吾儿……武刃强思及这个不堪大用的儿子，心口越发火烧火燎。他挣扎着想要站起，通体百骸却都传来通心彻骨的痛意，估计四肢都是粉碎性骨折。
阴云密布的天穹下，那双充血的双目无可奈何地闭上了：
武家与虎家，是世交亦是世仇，数百年来打宗话事人的位置皆是两家家主“皇帝轮流做”，他那儿子意气用事、难识大体，长孙武崧虽少年老成，但毕竟乳臭未干——自己若一去不回，未来十年，打宗都会成为虎家的一言堂。
褚山君，老夫不知你病得有意无意，但终归是你坐收渔利！
更多血污被咳出来，甚至呛入口鼻。握惯了哨棒的双爪竟只能在泥地里徒然抓挖，划出十数道断断续续的长痕。
黯自他身侧踏过，随后一个偌大的“门”字骤然浮现在武刃强身下，轻手轻脚地将他传送至安全地带，交由欧阳看管。
可怜欧阳被一堆老弱病残环绕着，只能片刻不歇地为之疗伤，连眼镜上滴落的汗渍都无法分神去擦。
“布十方绝杀阵！”
己方一再损兵折将，无情当机立断，抛出黑金令牌号令四方。金色韵光如星辰点点，在虚空中连成繁复阵图，又特地将各自站位重点标出。上古阵法不为人知，幸有铁面拖延片刻，他们才有时间现学现卖。
没有至高无上者赐予权柄，黑金令牌也不再是十二宗统帅的象征，只在十万火急时有几分指挥之力。自然而然，判宗宗主所下达的命令，也无法令所有人心悦臣服。
方才的战局，虽不是各自为战，却也都随心所欲。兜兜转转又回到某个避无可避的命题。
——十二宗向来平等，谁做兵，谁主帅？
若混沌兽破局，势必从阵眼下手，守阵之人稍有不慎，便是有来无回！
——同为宗主，由谁来舍身压阵？
“我来！”瞳瞳面色凛然，欲跨步上前，却被西门死死按住肩膀，一动也不能动。
蓦然回首，星海般的眸子怒气冲冲地瞪向他，冰蓝的火蛇在眼中升腾，竟是难得的凶神恶煞。
西门知道瞳瞳动了真怒，但唯有此刻他无法让步！
只需要片刻对视就够了。瑰紫色的双眸里亮起韵光，一时间似有无数桃花回风飘舞，缠绵缱绻，勾魂摄魄。
瞳瞳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不知今夕何夕。
待他回神过来，已经有另一只猫在阵眼站定，晚风吹得他袍袖微鼓，正红的官袍上是一轮弦月弯弯。
倒不是无情舍生忘死，只是他清楚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是自己定下的计策，又怎能让旁人代他罹难。
十二只猫各就各位——忠与灵锡伉俪情深，自然共守一地。至于眼宗，无论瞳瞳怎么威逼利诱，他那一向言听计从的挚友再次软硬不吃，誓要和他同进同退。
“好吧，多一只猫，多一分力量！”宗主大人气鼓鼓地做出让步，而西门如愿以偿地守在他身侧，眼角微挑，笑得格外招蜂引蝶。
锵——未等众猫起势，一声脆响在头顶炸开，天地都黯淡三分，澎湃的韵力如同惊涛骇浪，却如一朵盛大的烟花骤然开裂，而后再无踪迹。
原是混沌兽再次挣断锁链，纵身跃起，将金光四射的镇妖塔咬在密密层层的利齿间！上下獠牙一合，督宗至宝瞬间四分五裂。
铁面被法器反噬，踉跄数步才得以站定。几名同僚投来关切的一瞥，他不动声色地咽下满口血腥，站得分外挺拔，甚至扮了个滑稽的鬼脸，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五彩斑斓的韵力自他们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勾连交缠，如有鬼神执起如椽巨笔肆意做画，在虚空中编织成硕大而奇诡的阵盘，将混沌兽彻底笼罩，令它无处可逃。
十数根庭柱粗细的光束自天穹砸下，毫无规律，但却足以裂云穿石。苍白的光将混沌兽贯穿，巨大的身形不出半刻便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溃散的混沌在四周奔腾，如波翻浪涌，又如云气千峰。
但这胜景同样昙花一现——当银婆婆的韵力被阵法抽干时，其余各位还能左支右绌，勉强支撑，但当第二、第三位宗主也精疲力竭的时候，光柱瞬间烟消云散。
无情喘息未定，但那只狞恶巨爪已近在眼前！
黑金令牌盘旋着堪堪抵挡，但它不过一拃长短，与混沌巨爪相比犹如梁父比之泰山。对于混沌兽而言，这等抵抗根本微不足道。
更何况混沌兽做困兽之斗，根本不顾一切，拼着自损八百也要破阵而出！
巨爪忽然卸力，而后斜向一拍，令牌瞬间飞出数十丈，深深嵌进地里。
判官令化身长刃，与钢筋般遒劲的指爪撞在一处，金戈交击的铿锵声中唯有寒光飞溅。为维系，每一只猫都必须保持站位不动。因而此时此刻，文宗四守比武宗八方更占优势。
……虽说皆是气力将尽，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夺命莲花落纷纷扰扰，果如漫天花落，虽无万箭齐发的气势，却也将那只爪子射成刺猬。
但混沌兽毫不理会，巨掌拍下，一如泰山压顶。
纵有韵力护身，骨骼错动的咔咔声依旧清晰地传入每只猫的耳中……
“哥——！”
铁面目眦尽裂，几乎就要冲上去报仇雪恨，却被巨掌下凌冽如刃的目光生生钉在原地。但下一秒，那目光的主人就被混沌兽轻飘飘地丢开，仿佛秋风扫落叶。
也许他已鲜血淋漓，但正红的官袍上看不出丝毫痕迹。
阵法溃，巨兽脱困。血盆大口中涌出三声长啸，以及数不胜数的、由混沌凝成的大型炮弹，天女散花般砸下来，进行全方位无差别攻击。
铁面飞身过去，替哥哥辟出一隅偏安。其他猫也撑开一顶顶韵光护罩进行防御，在阴云密布的天幕下光彩奕奕。
却有一只猫不躲不闪，面无表情地走向那遮天蔽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