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那双明亮眸子藏着雾气,握住沈初霁手指的掌心冷汗直流。
微风拂过阿絮苍白脸颊,鬓发凌乱贴着侧脸,神情忐忑中带着一些期许。
沈初霁温厚手掌盖住她的头顶,不答反问:“她怪兄长吗?”
阿絮摇头:“兄长是世上最好的人,兄长不来接她一定是因为来不了,所以她不怪兄长。”
“后来她怎么样了?”
阿絮说:“她觉得兄长还会回来,死后执念太深成了魔,在世间游荡了很多年,直到她遇见一个濒死的小女孩,夺舍了她的身体。”
“嗯,兄长还记得她。这一次,兄长会带她走。”
阿絮红着眼眶握紧沈初霁的手,低头喃喃:“嗯!”
沈初霁弯腰将她抱起,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
“兄长遇到了一些事情,很久很久之后才回来找她,但是来不及了,她在第二年冬天就死了。”
阿絮抱住他的脖子,将冰凉脸颊贴着他肩膀,滚烫泪滴打湿衣襟,声线颤抖不已:“我就知道……”
“哥哥,不要再丢下我了。”阿絮哽咽道。
沈初霁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阿絮不怕,从今以后就算没有兄长,也会有其他人陪在你身边。”
秦少宁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听到了有关他们之间所有对话。
为何呢?
世间有那么多爱你、敬你之人,为何一定要为无关紧要的人牺牲呢?
就算沈叶飞和抚云顶弟子的魂魄被困在域海海底,只要重新打开那道缺口将束缚他们的东西斩断,任由九州坍塌不就好了?人间界如何,修仙界如何,由命运决定不好吗?
至少这些珍视你的人有能力在浩劫中自保,他们还可以活下来啊!
沈初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众人。
抚云顶弟子混在喧嚷人群中,不时找茬拌嘴两句;楼西北被锦儿、阿玉拉着挑选冷兵器。
秦少宁则站在他身后,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沈初霁莞尔一笑:“秦公子,倘若世间只剩诸天神佛,与天地同生,与天地同岁,该是多么无趣。”
“便如茫茫世间只剩下一种颜色,看不到青翠葱郁的草叶,看不到姹紫嫣红的百花;不知白云和白雪有何区别,不知心上之人衣着何色。所见千篇一律的面容,如出一辙的衣着,我不喜欢。”
未遭遇父亲、同门牺牲,沈初霁秉性与如今完全不同。
他喜欢闻花香,喜欢着鲜衣;喜欢好看又好吃的食物,亦喜欢听曲赏舞。
沈初霁就是一个俗人,生气就不理人,开心就哄上一哄;在乎年纪,在乎外貌,有时也会寻找好看的珠宝,将它们镶在腰带上。
他怕麻烦,怕疼。
他觉得女子戴耳铛好看,自己也扎了耳洞,为此被父亲好一阵苛责。
他和楼西北一样,从不受规则束缚。
曾是抚云顶少主时,他从不穿弟子服,从不按从规矩办事,父亲常说是他带坏了同门师兄弟。
所以抚云顶弟子大多乖张恣意。
可是后来沈初霁变了。
他变了,是希望世人不要变。
他喜爱世间万般颜色。
秦少宁怔怔看着他,忽然想在梦蝶回忆中,他看到的曾经的沈初霁。
那般鲜活,那般耀眼。
就像一抹鲜艳的颜色,只看过一眼就教人此生难忘。
倘若世间生灵在这场浩劫中消亡,那么侥幸活下来的修士还能构成任何一抹颜色吗?
那样无趣的世界,留得住沈初霁吗?
或者说,那样无趣的世界,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
楼西北买来一把镶着赤色宝石的匕首,与一对红色耳铛送到沈初霁手里。
“沈道长,好看吗?”楼西北笑吟吟瞧着他。
玄色是一种内敛的颜色。
沉默黑色中染着赤色,像黑过头的天儿,泛起红了。
楼西北肩上缠着赤色鱼骨鞭,腰间绕着一圈叮当作响的银铃,挂着一只桃色香囊。
世间万般颜色各有各有的美丽。
倘若世间只剩一种颜色,该是多么寡淡无趣。
沈初霁接过他奉上的礼物,笑容和煦地同他说着什么。
看着他们往前走,秦少宁的脚步却顿在原地。
楼西北不清楚沈初霁为自己安排的结局,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在他身边,那么自己呢?
他明明知道啊。
来到宁安县众人心情轻松了不少。
或许机会难得,沈初霁并没有立刻前往神殿收回最后一道阵法。
当日他们住进一间客栈,锦儿和阿絮等人本想邀沈初霁一同游逛宁安,然而等他们找过去时,沈初霁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把客栈找了个遍,都没看到沈初霁身影,担心他遭遇什么不测。
梁浅看三个小崽子急得满头大汗,笑道:“楼西北在吗?”
锦儿摇头:“没看见啊。”
梁浅了然点头:“不用担心,师兄大抵和楼少侠在一起罢。”
“这狗贼!又把大师兄拐跑了!”
与此同时,宁安县最好的一间成衣铺中。
沈初霁寻了件尺寸与自己相符的绿白绸衣,让楼西北在外面等候,自己去隔间换下,将云金道袍放进收纳匣,戴上楼西北新送的耳铛。
楼西北百无聊赖靠在门外,见他推开房门走出来,眼睛像被钉在他身上似的,他大步走到沈初霁面前,忍不住用手拨了下耳铛,赞叹道:“你穿这身真好看。”
“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楼西北打量他一眼,瞧见他腰间的朱雀玉佩和骨笛,不悦道:“我送你的匕首为何不系上?”
沈初霁道:“没位置了。”
“那就把这玩意儿取下来。”楼西北拽了下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