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般的笑声
何抒翼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行走,不知道自己是走在陆地还是走在天上。
他想,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
转念又想,他作为妄道宗宗主,不该有这么矫情的想法。
然后何抒翼不再想了。
因为他发现,此前的一切,好像都是因为他一直控制不住地想来想去。
这或许也是影袭蚊的影子的作用。
何抒翼默念着师父曾教授他的心法,却仿佛陷入了瓶颈,念了几遍,总觉得缺了不少段落。
而且每次缺的还都不一样。
他好像忘了什么……是什么呢?何抒翼又下意识地去想了,然后强硬地自己打断思路。
何抒翼就这么和自己的内心对抗着,一路走下去。
虚空没有东西南北,这条路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
期间何抒翼不是没看到过什么虚影,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但只要集中注意力,就会发现都是假的。
一开始何抒翼还能轻松辨别真假,随着时间流逝,何抒翼愈发明白,裴霁宁为何主动沉迷于幻象。
那枫叶一般的、血一般的红色愈发真实,从衣角到整件衣服,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何抒翼停下了脚步。
是假的,他知道。
但是“涂桑”就那么在不远处,触手可及的地方。
何抒翼深吸一口气,迈出步子,然后——从幻影身边绕过去。
即使下定了决心,何抒翼还是忍不住在走过去时瞥了一眼。
对上了“涂桑”古井无波的视线。
何抒翼停下了脚步,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不是幻象,是真的。
本来坚定了要绕过去,结果只是因为看了一眼,就寸步难移。
不可以。
何抒翼闭上眼睛,连这个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却要强制自己离开。
甚至都不能亲口叫一声“师父”。
但何抒翼还是做到了转身离开,尽管躯体无比缓慢而僵硬,他终于还是继续走下去了。
等何抒翼走远了,好不容易从恍惚中缓过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错”。
涂桑的声音。
自从离开伏朔山后,就只能在梦里听到的声音。
那一刻,何抒翼心里生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狂喜。
是师父,真的是师父!
还好,还好他刚才走过去了,不然……师父会再次对他失望的吧。
不过心性是有所锻炼了,但自己的眼力实在是……何抒翼苦笑,刚才明明真的师父就在眼前,他还以为是幻影。
该多相信一下自己的直觉的。
有了这个插曲后,何抒翼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看到了师父,还得到了师父的认可,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象也出现了不同,不再是白茫茫一片,而是……
裴霁宁扶着门叹气:“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腰间还别着两把剑,一把是无霁剑,另一把就是妄道剑。
何抒翼驻足,“哥哥?”不确定地唤道。
原本何抒翼已经接受了幻境里一切都是虚假的设定,但刚才涂桑的声音又打破了他的认知。
若有旁观者,或许会奇怪何抒翼怎么独独信了那声音。
谁知道呢,可能只是走久了,不想再走下去了,才需要那么一个声音支撑他继续。
无论这个声音是真是假,何抒翼都必须信,因为那时他已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急需一个新的源泉。
然而最无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何抒翼清醒了不少,就又会怀疑起裴霁宁的存在。
“弟弟,记住,幻境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千万不要相信,包括我。”这是裴霁宁的原话。
何抒翼正踌躇不前,裴霁宁腰间的妄道剑就没什么耐性了:“你过不过来,不过来你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见何抒翼还是犹豫,妄道剑只好自证身份:“在你小时候,仙人曾买糖葫芦回伏朔山,你以为是给你的,乐得跟村东头的二傻子一个样。”
“结果仙人当着你的面,‘嗷呜’一口把糖葫芦吃了,你就委屈得不行,又不敢跟仙人撒娇,后来……”
何抒翼打断道:“行了,可以了,我相信你。”他走过去。
妄道剑呵呵直乐,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主人害羞了,哈哈哈哈哈,不敢给裴掌门听听后续?”
裴霁宁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
妄道剑还欲再说,却已经被何抒翼佩回了自己腰间,顺便捂住了“嘴”。
妄道剑继续哈哈大笑,丝毫不受影响:“剑哪来的嘴,主人你捂着我剑鞘有什么用啊哈哈哈。”
于是何抒翼终究是没能阻止妄道剑说出后续,扶额。
裴霁宁掩唇,转过身去,看得出来忍得很辛苦,肩膀都在抖。
“……哥哥,想笑就笑吧,没事的。”何抒翼无奈道。
于是空间中陡然爆发出一阵鸡鸣般高亢尖锐的笑声。
这一笑,妄道剑都安静了。
何抒翼也呆滞了。
一人一剑的目光同时聚焦在那个弱柳扶风的背影上。
裴霁宁分别后换回了女装,一身的娴静娇柔,没想到……笑声如此粗犷,简直能令人怀疑他被夺舍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