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
长公主的脸上一瞬间滑过了许多表情,迷茫、惊诧,最后又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将一个被母亲怀疑的女儿饰演得淋漓尽致——
哪怕她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也许孝仁太后当年也受过她的磋磨。
哪怕此事确实是她的手笔。
沈筠知也没想到长公主在“演技”这项技能上也有如此造诣,只能在心底归结于她到底生在宫中,想不会也是难的。
“娘娘,儿臣没有……”她的音调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眼眸中蓄起的泪光固执地囿于眼眶中。
“肇晟,钟不满如今只是个废人,你要杀他没人会拦着你。”王太后的语气甚至称的上柔和,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这是一句不大不小的陷阱,沈筠知坐在下首,不禁替长公主捏了把汗。
长公主缓缓摇了摇头,开口时语气有些滞涩:“儿臣,从未想过要杀钟公公。”
“儿臣所行之路虽非通达,但即使再不甘愿从未忤逆过圣意,纪家亦是。”
她的婚事、她的人生,还有他们的结局,都已经在君臣礼教下飘零如斯。
“既然皇兄当初留下了钟公公的性命,肇晟便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王太后冷哼了一声;“肇晟,哀家膝下这几个孩子里,你一向是哀家最喜欢的。因为你明是非、懂分寸,有身为长姐该有的风范。没想到连你也多了这些花花肠子,多说无益,等他们从香积寺回来便知。”
太后口中的“他们”,是指她当初离开南都是泰安帝指派给她的一些侍卫。
这些人大多原先任职于皇城司,如今上了年纪,被派到此处也算是给了份闲差。虽然腿脚不够年轻的利索,但胜在各种案子里混得久了,眼明心细,在这种事上格外中用。
直到沈筠知在那紫檀木椅上坐得腿根子都发了麻时,才有三个脚蹬黑色官靴的人走进殿内。
“回禀太后,香积寺内已搜查完毕。”
方才一直闭眼假寐的太后终于睁开了眼,一旁的婢女还在帮她按揉着额角。
“如何?”
“确实是因为静连和尚在值夜时偷懒贪睡,不慎碰到了桌角,致使案几上的蜡烛倾倒,才引了火。”
太后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她目光沉沉地看向长公主,接着又缓缓看向了坐在长公主身后的驸马、纪献川,最后落在了沈筠知的身上。
沈筠知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威压。幸而她只需要扮演一个愚蠢懵懂的看客,露出三分的好奇就能让王太后暂时放过她。
其实岷南在地藏殿的房顶趴到半夜,只做了一件事。
他们先前发现钟不满因为值夜时瞌睡的事被香积寺的僧人们在背地里议论,便觉得其中有文章可做。等到摸清了地藏殿轮值的时间,便让岷南带着安神香混进那浓重的檀香里。
结果到了昨夜,钟不满自己实在争气,都不消岷南动手便真的睡了过去。所以临了,岷南只是弄倒了其中一支蜡烛,在确定那火会慢慢烧起来之后,便撤离了香积寺。
一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的事,想不办好都难。
“倒是做的干净。”太后似是劳累,向后歪靠在了软垫上,“把人带上来。”
再次被押进殿中的钟不满更狼狈了些,身上的衣服似是被人扒开过,此刻松松跨跨地套在身上,露出了遍布褐斑的皮肤。沈筠知立刻便露出了一副腼腆含羞的模样别开了眼,向自家相公身旁靠了靠。
“太后。”带头的那个侍卫上前了一步,“属下将地藏殿内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迷香,也没有外人蓄意闯入的痕迹。方才在偏殿,已有人将静连和尚的全身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外力致使他昏睡的痕迹。”
长公主极为生气地厉声道:“钟不满,因你之失便让地藏殿内数百英灵不得安宁,你还想借机污蔑本宫。眼下事情已然查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太后!”钟不满被人押在地上,大半张脸贴着地,脸上的肌肉全然扭曲,“那地藏殿又不止供奉长生牌的案几前那么一块儿地!奴才是年迈,心力不支,但奴才明明睡在靠近门的立柱旁,怎么可能会碰倒烛火!”
“太后!奴才冤枉啊太后!奴才与王家无冤无仇,倒是长公主她一向记恨奴才和王家……唔唔……”
钟不满的嘴已经被人堵了起来。
王太后向内微微凹陷的嘴唇上下一碰,发出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蠢货。”
只要钟不满承认他真的是自己打了瞌睡,真相如何便不重要了,一切尘埃落定。太后不甚清明的瞳仁缓慢地动着,在对上长公主视线的那一刻,似是无声地问了句“你满意了?”
长公主并不接她的茬,始终萦绕在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配合着举起的帕子,那三分委屈恰到好处。
“先带下去吧。”太后无力地挥了挥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