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光而来
沈筠知感觉到脑海中的那根弦瞬间就绷紧了,发出“铮铮”的嗡鸣,有一瞬间她听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
强烈的晕眩过后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自从益州回来之后,安生日子过久了,她身上那些对于陌生环境的机警在慢慢退化。沈筠知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虽然此刻她略显狼狈。
她借着喝茶的动作飞速地思考着对策,她想起长公主曾经跟她说过——乐游园中的两位皆是虚张声势,若有本事将个中内情捂死在园子里,私底下想怎么弄死他们都行。
如果真的要走到那一步。
沈筠知捏紧在袖中的手松了松,不动声色的甩了甩僵硬的细腕。
好,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弄死他们”。
于是她侧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只是因为彻夜的疲累面色苍白:“太后……”
门口传来隐约的骚动,一名婢女略显慌张地快步走了进来:“太后,纪公子来了。”
“这么多人,没拦着点儿吗!”昨日的大起大落倒没让她精神倒灶,此刻的训斥中气十足。
那婢女几不可见地瞟了沈筠知一眼,才慌忙跪了下去小声回话道:“没拦住。”
太后还想再斥责几句,纪献川却已经走进了松鹤斋内,身后还跟着两个欲要阻拦他的太监。
沈筠知不动神色地松了口气,擡起胳膊横置在桌上,撑住了自己发虚的身形。
“纪献川,你擅闯哀家的寝殿意欲何为?”
纪献川双手交叠稍稍弯腰,依照臣下对皇室见礼的标准拱着手:“回禀太后,草民是来接妻子回去的。”
“你倒是没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他的自称让王太后瞬间有了底气,她紧紧抓住了那两个字眼,“哀家钟意筠知这丫头,往后她便会在哀家身边随侍三年,此等荣幸,何不快快谢恩。”
太后尚未同意他起身,纪献川便径直垂下手,挺直了身姿。他的眉眼平顺地舒展着,面上也没有浮现出任何狠戾的神情,但太后却不由地脊背发凉,她慌忙想去拉屋内候侍的下人们给自己涨涨气焰,却见他们都低头缩腰,站得远远的。
“草民来接妻子回去,望太后行成人之美。”
王太后心底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他给她最后的一次机会,但是经年来的怨恨更快化作一股怒火冲刷了她的心智。
这些天,仇人的女儿挑衅她,一个风烛残年的太监挑衅她。如今,一个白身小儿也胆敢这样来威胁她。
“谁准许你这么跟哀家说话!来人,将这刁民……”王太后的话梗在了喉头,因为她看见纪献川一步步朝她走来。
四周的空气随着他的靠近渐渐凝滞,王太后摸不清自己这般喘不上气究竟是因为什么,只能擡手握成拳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腔,暗暗告诉自己只是咳疾未愈。
她不能承认自己怕了,怕一个连官阶都没有的黄口小儿。
但她的身子确实在发抖,松弛的皮肉在愈发激烈的抖动中格外显眼,沈筠知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些。
“你……咳咳……你要做什么……护……护驾——”太后看着几乎已经逼到了她跟前的纪献川,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几乎要从圆凳上摔下去。
满殿垂眼弯腰的宫人各个杵在原地,他们本就是隶属于乐游园的下人,王太后当初从宫中带出来的心腹不过三四个,这会儿冲出来想要护在她身周也就只有个常随左右的婢女。
她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泰安帝放在行宫的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究竟是翡翠做的还是灰石做的,该供起来还是能随意摔碎,并不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纪献川没有在她面前停留,径直越过了她弯腰牵起沈筠知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将人扶了起来。
“还走得动吗?”纪献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话落在太后耳中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沈筠知闭了闭眼,努力消化着眼前的情形和他说的话。在纪献川来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就停止了思考,此刻阳光打在她的脸侧时将那份苍白照得几近透明。
“走得动。”她小声回答着。
她能察觉到纪献川是真的生气了,她不怀疑只要她点点头,他就会抱着她离开这里。
但沈筠知不想在横生枝节,只想快些离开此处回去睡个安生觉。她对落井下石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对方只是个没了权柄的太后。
两人半拥着向门口走去,却听身后的太后还心有不甘地竭声道:“庶子,你们今日胆敢这样踏出松鹤斋,哀家必定……”
纪献川将怀中的妻子交给了匆匆赶来的小可小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你先回去”,才转过身看向王太后。
“太后必定如何?”纪献川身量高,若是他有意不肯低头,垂眼时会显出几分傲慢和怜悯,“太后在大庆已是举目无亲,您的命是否还有留下的必要,听凭圣上决断。”
“您以为要钟不满死的只有我母亲吗?太后别忘了,孝仁太后亦是圣上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