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1 / 2)

跑路

要说一派尊长的陨没,要想不惊动修真界上下大能和众多弟子,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莫浮派前任掌门身陨,是个不算秘辛的秘辛。

不算秘辛的是,这位心怀天下的掌门领着其他掌门一起去创设个颇为厉害的法阵,因为过于厉害,突遭反噬,仙道通途的掌门最终落得个魂散身消的下场。

秘辛的是,这位掌门的大弟子,也就是诏某人他自己,自认为修为高深去凑了一个热闹,也被阵法连累,没过多久就死翘翘了。

可能是这个死法太过于丢脸,严温知道这件事不宜张扬,于是编了一个极其漂亮的谎话,说他作为首席弟子,竭力相助师尊,被大阵打成重伤,闭关修行。

天下诸派,每天入关出关的不计其数,诏丘在一座荒山上待了许久,别人也不会觉得过于不对劲,诏丘才得以被自己的师弟救醒,而不是被迫从棺里爬起来还得抹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也算是留住了一点脸面。

但这毕竟是流传的最广的说法,一些细微之处,还得亲历这件事的弟子才知道。

可惜诏丘实在死得早,重伤也是真的,实在不晓得他师弟其实没一句假话,所以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番琢磨从一开始就歪到了山那头,单手撑住下颔,陷入了自我怀疑。

“虽说莫浮派是大了点,只一个浮月殿就够塞下一千个弟子了,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你从没在任何地方找到这两样东西?”

严温只是摇头。

“师尊师叔住过的地方可有反复寻找?”

严温答他:“全部找过,没有。”

“或许师尊他老人家知道福祸未卜,假手玉鉴于他人?”

“按师尊的性子,不会如此。”

“可有什么阵法,能将此物藏匿起来?”

严温的指甲点在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神色几乎是平静的,他好像就在等着诏丘想到这一茬,然后再波澜不惊的告诉他:“七星容象。”

他收回放在桌案上的手,转而十指交叩,修长无垢的手指如同它的主人,一动一静都带着温和的味道,“师兄,只可能是七星容象阵。”

一瞬间,诏丘的唇角被抿得平直,被压迫的唇瓣在被放松的一瞬先是泛着一片白,因为过于用力,很快变得红润起来,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病人了。

纳物的法器法阵不计其数,但多是低阶的东西,修为低的修士随手一撚也能造出个有模有样的来,七星容象则是难得的高阶法阵,因为高阶,能纳的不计其数,常见的随身佩剑,炼丹大鼎不在话下不说,几座殿宇也能塞进去,甚至能拢住最为飘渺无形的磅礴气泽。

但用它的人少之又少,因为这法阵最究极的用处,和这些外物都不沾边。

它是一派尊长或是修仙大能,遭逢意外,可以用最后一点灵力,也是最强最深的执念凝成的交托紧要物件,甚至留他一抹残魂交代后事的法阵。

诏丘真是太混沌了,身后事一概不知,只记得自己是在不明山某个角落咽了气,全然不知,伤重尤甚于他的师尊和师叔,竟然到了要用这等惨绝法阵的时候。

当年,他们连撑着指定下一任掌门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被严温引到后山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严温看不下去了,蜷起手指抵住他的后背,把他往某个很熟悉的山洞里一推,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师弟想要他做什么。

逃避已经来不及,他感知到一片湿凉的雾气层层围过来,又不留一丝痕迹的把他包裹住,再睁眼,眼前已经是累层玉质灵牌,从他落足之地一尺远拾石阶而上,铺得偌大的山洞满满当当。

烛火幽黄,照得周遭明朔又静谧,因有来人,焰火飘摇不定,又顷刻稳住,像一百二十七位掌门缄默地凝望来人。

前尘往事如何,一个人的来路总是不会变的。

诏丘掀起袍摆,就着脚下的冰冷石砖,跪下,叩首,声音疏清,回音空灵:“诸位祖师在上,莫浮派第一百二十七代掌门座下大弟子,诏丘诏长溟,深叩于此。”

额心触地的声音既重且闷,诏丘垂着眼皮,等着意料之中的氤氲雾气再次裹挟寒意而来。

但他没有等到幻境消散后该出现的法阵,甚至连七星容象阵启阵前的幻境都没有等到,只看到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游曳而来,像是旷然的石洞生出的有灵幻手,绕过嶙峋巨石,穿过被采挖干净的洞室,一路贴着百数之众的玉牌,最后蹭着干净却冰凉的石砖瞬间缠住他被衣袍盖住,长靴包裹的脚踝。

然后雾气顿了一下,层层向上饶,在到达他腰际的时候越来越淡,散了。

走出山洞也需要越过障眼法,诏丘又被雾气裹着推出去。

而他身后一片看不见的地方,雾气凝成了长久的雪。

严温似乎没想到他出来得这么快,本随意找了个石头,随手清扫了上面的尘垢便曲腿坐着,然他不过休憩了半刻,就见洞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形,他眼中划过一抹惊诧,快步上前,朝他顿首:“师兄,这么快,可是拿到了?”

山洞口逼仄,与内里摆放先祖令牌的地方隔了一个识认门人身份的法阵,山洞深阔,不见天日,诏丘在迈出洞口的一霎擡手遮挡倾斜下来的天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神色淡淡:“长洐,如果是你进去,会有什么景象?”

从坐上掌门位置的那一日开始,严温就从未停歇过寻找先师遗物,掌门居所和密室他去过不止一次,唯独这七星容象阵,只一次,他便再没来过。

“一片雾气缠上我的脚踝,然后消散了。”

阵法需得辨认来人,正主归位之日,才是法阵开启之时。

他平静的告诉诏丘,从第一次踏入阵法后,他就明白,法阵会一直存在,因为这个交托必生心血和念想的七星容象阵,等的从来不是他严长洐。

诏丘不大惊讶,双手负于身后,闻言撚了一下手指:“再无其他?”

严温皱着眉头思索,终于从十五年前记忆的某个角落捕捉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我被送出先祖灵祠时,似乎听见山洞里有淅淅沥沥的声音。”

“是雨。”

诏丘了然,这才从身后拿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雪。”

他甲床圆润,指腹却薄,苍白暗淡,透着病色,上面沾着被润化了的水泽,不甚均匀的摊在指尖上,“从雾气里面捞到的。”

这是什么意思,严温再清楚不过。

都不是正主罢了。

诏丘倒是如释重负,轻声笑了一下,然后说:“若是无事,我便回我的不明山了。”

严温当了这么些年的掌门,早练得一身波澜不惊的好本事,此刻也露出一丝慌乱,他想伸出手握住诏丘的臂膀,被后者以更快的速度回握住:“这和你没关系,长洐,这个掌门你做得很好,我这个当师兄的没有半点不放心。”

“不,”严温连连摇头,“事关一派存续,怎可儿戏,你才是师尊首徒,掌门座下大弟子。”他固执的想留住他,“一个死物,你难道还信这个不成?”

诏丘又恢复了一贯洒脱,迈开步子往正殿的方向走了,闻言随意朝后挥挥手:“和死物无关,就算今日印鉴在我手上,我也会想尽办法塞给你的。”

他一路施施然,勾着唇角踱步回了自己的浮月殿,甚至高兴得一口水也没喝,立刻就开始收拾包袱。

不明山的山房竹舍被大改了模样,他从莫浮派匀走一些趁手的物件,也是无妨。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愈发快,等到摸出一张瞬移符,嘴里默念法诀,笃笃两声叩门声打断了他的念念有词。

诏丘无奈睁开眼皮,只道:“进来。”

于是齐榭轻声推开门,一眼望见他师尊肩上驮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但他立刻当作没看见,只自顾自道:“师尊,云……掌门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