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
但那道明显带着私怨的罡风并没有劈到云见山脸上,而是折了一道弯,奔着另一人去了。
师兄弟齐心他不是没见过,但既然始作俑者是奔着诏丘来的,那么让这两个狗咬狗尤其合适,他现在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刻烧到褚阳身上。
认真说来,当年泊顶大会之上,褚阳最先被踹下去,但好歹也占了第五名。他就算是个医修,剑道才是太山派的主道,褚掌门本就是以剑法卓绝闻名,既然能培养出云见山这样的人,褚阳身为亲传首席,不会点狠绝的剑法简直说不过去。
不稽剑直刺而去,剑行如电,剑芒闪耀如同寒星融坠,带起了清越的啸鸣声。
莫浮派的剑法大多华丽,一招一式都很繁复,正好和太山派的剑法相对。
褚阳早知道有此一劫,不忘了召剑而出,威肃的面容并没有因为这等挑衅生出裂缝,他反而极其坦然的接下了这一剑。
不过他毕竟不是剑修,以严温现在要吃人的架势,他能格挡的招数恐怕不容乐观,更何况他并没有要和严温真打的意思,而是一路绕行,将他带离了最中那两人身边,然后沉声呵斥:“长洐!别闹!”
严温一向是最听话的那一个,这次却被激起了更加猛烈的怒火,双目赤红:“骗我这么久,褚师兄,你以为我还会事事听从吗?”
褚阳微愣,轮廓明晰的唇瓣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
严温却趁着他这一愣,更加凶猛的提剑劈去。
褚阳面上的些微松动彻底收敛,他眸光微动,千万思量全部藏在漆黑的眼珠后,旁人是绝计看不清的。
但现在糟糕的是,严温怎么都劝不住,且是个更胜诏丘一筹的犟种,一招一式全是奔着要他命去的,但凡他步法跟不上哪怕一次,身上就会多出一个止都止不住血的窟窿。
极品灵剑但凡伤人全部近乎半死,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更何况闻端掌门铸剑是蜀中第一,谁也不能在剑性揣摩上有半分侥幸。
剑锋刺破虚空,掀起狂风,一道剑风劈下去,地上就会被剌开一条深渊巨口,仿佛劈开了鬼火淬炼的黄泉路,万丈沟壑豁然开启,等着收引罪恶满身的亡魂。
碎石跌落,甚至听不到回音。
褚阳提剑划去,两剑相割,激出一片炫目的火花,刀剑相叩的声音如同钝器在耳边剌割,即便早已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静立的几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头皮发麻。
音浪回旋,卷动了周遭百里的气流,狂风几乎扫得人睁不开眼。
严温怒起来谁都拉不住,他掀起的剑风太凶,某一瞬诏丘好像听见云见山说了什么,却只能捕捉到被风打碎的余音,然后他又露出微笑。
那真是一个温和的笑容。
罡风猎猎中,诏丘无奈颔首:“好吧。”
他早就知道,到了如此境地,除非死,谁也不能让云见山休止。
更加汹涌的剑气呼扫而来!
山巅是无边旷野,仿佛直通天际,永远也没有尽头。
剑风被相撞的两柄极品灵剑生生掼出,一路呼扫到还在争斗的严温和褚阳身上,扑了他们一头一脸。
杀气四溢的剑招会召来狂风,山巅积寒日久,严温和褚阳飞速收了撕咬的招式,同时运剑格挡,却还是被剑风扫到一丈开外。
鞋尖掠过深土,划出深刻的沟壑,严温持剑定身,悚然的看着远处的一切。
云见山和诏丘交战的地方掀起了万丈狂风,飞沙走石绕风而动,巨大的风涡积聚而起,下引沟壑纵横的深土,上通墨黑一片的深穹。
狂风如巨兽嘶吼翻卷,搅碎了被招引进来的所有山石,如同通天彻地的擎苍巨柱!
而诏丘和云见山,就在浑黑一片的风柱里面。
脚下战粟不止,剑气一轮接着一轮从庞大的混沌中扑出来。
每扫一次,晏清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风啸森寒,甚过西岭山的终年积雪,晏清修到如今年岁早就不怕冷了,却被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多少道剑气扫过来的时候,她连唇瓣上的血色都褪尽,倏然收了抵御的法术,擡手要召乌流匕。
齐榭伸手去拦她,将她扯得踉跄一步。
空空不在身边,银白结界散去,寒风碎石毫不留情的割在脸上,泠然的面容立刻被刮出数道细长的血口。
褚阳的抵御本事是多年陪着云见山练剑时修得的,严温是和诏丘对招太多,早晓得如何抵御,齐榭亦然。
但晏清没有。
不论是谁,都没有对她下过这样的杀招,哪怕只是剑风余意。
她孑孑又茫然的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腕和手背被剌出细长的伤口,脖颈一片痛意。
其实她可以躲。
但她就是不想躲。
眼前蒙上一层雾气,倏忽一眨,雾气又散了,她听到自己的些微哽咽:“子游师兄,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齐榭替她设阵的手忽然一顿,他面色镇定的抹掉手背上的水渍,只是将她推到身后:“姑娘家不要留伤。”
但他这样嘱咐别人,转头就散了身前的禁制。
刀风如割,迅速在他身上划出细线。
严温看到这一幕,急得大呼:“阿榭!”
这个称呼让齐榭在铺天盖地的冷风中瞥过一眼,然后摇摇头。
就在严温着急上火要走过来护住他的时候,一道从未有过的凶戾杀招横扫虚空,一剑掼来。
剑气太冷太凶,即便是严温也不得不收了向前的脚步,匆匆顿在原地,褚阳被扫得步伐大动,连人带罩退了好几步才能稳住身形。
即便有齐榭在前,晏清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扫到几步开外,她下意识要擡手遮挡森寒入骨的剑风,却被一只探进结界的手抓了一下。
那是一只,骨节突出,指节细长凌厉的手。
深蓝衣袖裹着那人同样凌厉的手腕,有一种冷淡的意味。
指尖微凉,在松松控住手腕的时候,不小心蹭过来一丝血迹。
晏清心头狂跳,直觉齐榭要做什么,淡然了十多年的性子突然在这一刻绷不住,她几乎是慌张的喊出声:“子游师兄!”
声音隔着银白结界,被折了一道,外面的人其实听不见,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通天的混沌巨柱越扩越大,就快到脚边,更加罡烈的剑气杀来,又带着沙石飞旋带出的啸声,耳膜震震发痛,地底狂颤不停,几乎要将人抖得跪倒在地。
齐榭伸出手,向最外层的风流探出手指。
那是最浅淡,最稀薄的一层风流,只绕行着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沙砾,几乎和虚空同色,却倏然割破他的手指,剜剐指节皮肉,森白指骨露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大变。
褚阳惊斥:“子游!”
齐榭站得近,风声再大,他心里只想着一个人,依然能在暴烈呼啸和什么人的斥骂中听得里面的声音。
刀剑相叩的某一刻空隙,云见山似乎笑了一下。
“长溟,时隔十五年,你真的还能打败我吗?”
齐榭站在风暴最前,如同巨树前的蝼蚁。
但他却毫无满身血色的自觉,而是短暂的阖了一下眼,仿佛正立在莫浮派生兰阁的某一角,眼前是无休止又漂亮的大雪。
一声熟悉的笑声递过来的时候,他想,师尊会不会觉得痛?
缄言剑应召而来,剑身寒光如同融淬了九天寒星,反折出余下诸人各自错愕的面容。
“一念万象,万象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