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起
纪府的书房陈设冷清，后头书架上摆着的那些书册、博古架上添置的玩意，具是年岁久远，与近处书案上那些新摆上的笔墨纸砚格格不入，打眼便知此处空置多年，是近些日子才重开以用的。
待到几人落了座，长公主已经敛下了方才玩笑的神情。
“筠知，这件事说来……是母亲对不住你。”长公主难得踌躇地开口道，“待你回门之后，我与驸马便会离开南都很长一段时间。”
沈筠知猜测着她话中的意思，问道：“母亲是准备去乐游园吗？”
长公主与驸马默契地相视了一眼，具是略安了心。
前些日子泰安帝密诏长公主进宫，也许是多日沉疴后想明白了一些事，终于意识到这位与他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皇妹毕竟血浓于水。
明明是正值壮年的帝王，走下龙椅后却只能仰卧在塌，每日的奏章都只能由近侍诵读于他。泰安帝没有向长公主隐瞒自己积疾深重、药石罔顾的消息，并且告诉她，往后朝中纷扰不论变故几何，又会是哪一位新帝登基，都会留下王太后和钟不满的性命已彰自己的宽厚仁德——就如他当年初掌大权之时。
她若是还想为生母报仇，眼下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长公主从乐游园返回都城之后内心始终记挂着这件事，如今得到泰安帝的暗中首肯，自然是想着要尽早出发。只是这样以来难免会委屈了纪家新娶的媳妇，毕竟沈筠知才刚刚进门，家中主君和主母便要离府旁住，对外的借口还是林园清净、适于散心，难免会被那些人乱嚼舌根，传出些长幼不合的闲话。
沈筠知将长公主的神色收在眼底，清楚自己所猜无误，又不由地看向身侧的纪献川。
她的眼神有些犹豫，纪献川只消一眼便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于是温和地说：“想做什么便做。”
沈筠知微微点头，看向长公主郑重开口：“父母因小辈的坎坷而忧心，如今终于守得云开，想要到风光霞美之地游玩散情，我和献川自然是要随侍左右的。”
她把要示与给外人看的托词讲得贴切又得体，里外都挑不出错。
“你们小夫妻正值新婚燕尔，跟着我们两个老家伙算怎么一回事。”长公主面色慈爱，“我自个儿的恩怨，不该把你也牵扯进来。”
沈筠知坚持道：“母亲，我们如今已是一家人，便没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更何况您从前帮我诸多时也未图过什么，我又怎么会对您的事情袖手旁观？且乐游园那边形势复杂，我和献川与你们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娶这么个妻子？”长公主失笑着看向自己儿子，“罢了，我倒是真心舍不得与筠知分开。只是要辛苦你们这几日着手准备起来，等你回过了门，我们便出发。”
说是辛苦了他们，事实上这三日里并没有沈筠知能插上手的时候。
大事上有长公主全权操持，小事上——她也没想到自己在“细心”这件事上竟然比不过纪献川。他甚至连专门用来放在被褥里暖床用的汤婆子都想到了。
所以最后需要沈筠知亲自做的，只有挑选出自己想要带走的衣裳和首饰，毕竟明面上他们是为了散心才大费周章地去行宫的。
等到回门的那天，是沈筠知嫁进纪家后起的最早的一日。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她还有些困的头重脚轻，就连早点都是纪献川让人用食盒装了带上车的。
“要不要让车夫多绕些路？”纪献川曲着一只手臂，让她能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不仅如此，为了不弄皱示与人前的外衫，纪献川还特地将那华服收在一旁，取了提前备下的薄毯盖在了她身上。
“还是算了，我的家只有凌秋院，在国公府可不敢造次……”沈筠知在睡意里挣扎着，借着他的手臂直起身，“我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她从盘子中挑了两个，边小口吃着边同纪献川嘱咐道：“中午若是要留我们用膳，简单吃点后请辞便可，一想到要和他们虚与委蛇我就头疼。至于我娘，她如今和你母亲交好，想要坐下详谈往后有的是机会。”
等到他们按时按点地行至国公府外时，家中的几位重要人物竟都在大门外等着他们，让沈筠知有生之年在自己家中体验了一回何为“受宠若惊”——只是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等到这对回门的小夫妻和沈老夫人见过礼后，国公爷主动相邀纪献川到书房一叙，沈筠知则是跟着母亲回了自己的院子。
叶漫华见她不像往日那般进了屋子就往软榻上倒，既欣慰又疼惜地说道：“到底是嫁了人的姑娘，这才几日，就规矩了不少。咱们囡囡在纪家，可是比在家里辛苦多了？”
沈筠知正挺着脊背地坐在官帽椅上，甚至连椅背都没有靠。她听到母亲说这话才知道是有了误会，于是懒洋洋地说着：“娘，不是我不想躺下，只是我身上这件大袖是长公主命人用月下锦做的，那料子金贵极易起皱，我怕糟蹋了才这样规矩。”
冯嬷嬷在一旁关切着：“老奴看小姐没什么精神头儿，要不把这衣裳先脱了挂起来？好让小姐休息休息。”
“劳烦嬷嬷了。”沈筠知摆了摆手，“只是这衣服上的系带复杂得很，我方才穿上前是纪献川帮我系的，要是脱了再穿我还真不知该怎么系。左右不过小半日，我还是能忍的。”
不远处还在查着账册的沈筠珏终于擡起了头，瞟了她好几眼说：“我瞧着她分明是乐在其中，这小嘴三言两语的，又是夸耀婆婆厚待，又是显摆夫君疼爱。”
沈筠知被戳穿了也不恼，侧过头笑着同她说：“姐姐莫心急，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